很大、很奢华、很贵的宅子……
赵政微微蹙眉,把姜禾轻轻扶坐在为她特地准备的厚实蒲团上,用枕靠围住她的后腰,再起身打开门。
他看向外面,扬眉道:“此处,不够大、奢华、贵吗?”
姜禾响亮地笑了。
她喜欢他偶尔的逗趣。
“可这里是王宫啊。”姜禾道,“臣妾想在外面买。”
“你买,能用得上吗?”赵政笑着展开手臂,一语双关道。
姜禾扶着枕靠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笃定地点头。
“陛下且等着吧。”
宗郡到时,姜禾正在吃鱼。
“坐下一起吃吧。”
她让宗郡看自己在殿内架起的烤炉,几分得意。
“奴婢吃过了。”
宗郡只要在宫里,就下意识地同其他内侍一样,自称奴婢。
他笑着垂下头。
王后还是这个样子,虽然已经如此尊贵,却还保留着风趣的性情。这在止阳宫正殿架炉烤鱼的行为,若是在以前,非要被太后掀翻摊不可。
看来如今王后在宫中,真正无人敢惹。
“咱们现在有多少钱?”姜禾道。
宗郡立刻奉上账册,姜禾却摆了摆手表示不必看。
“你就说,够不够买下京都最大最好的宅子?”
何止最大最好的,够买下京都一半的房产了。
“钱不是问题,”宗郡道,“只是最好的那些是有主子的,对方不见得愿意售卖。”
姜禾颔首,眉心微锁后又展开:“你去劝,就说咱们急等着娶亲,愿意高价购买。”
娶亲?娶谁?谁娶?
宗郡之前昏迷了太久,醒来后很多事都觉得一头雾水。这一回,简直懵住了。
姜禾卖着关子道:“护卫、仆役、侍女,都去挑最好的准备,厨娘要请洛阳的。哦对了,”她眯眼笑着,“再请一位临淄的。”
洛阳和临淄,听起来像是魏国和齐国要办婚事。
想到在洛阳时公子魏忌对姜禾的百般呵护,宗郡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不会吧?
王后都已经嫁了,且同陛下伉俪情深呢。
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他抹一把汗水,等待姜禾接下来的安排。
是谁呢?
“不要大惊小怪。”
姜禾抬手,截断了姜贲的大呼小叫。
“本宫趁着宗郡出宫,偷溜出来的。若是被陛下知道,少不了还得挨骂。”她说着径自坐下,又示意发愣的姜贲给她拿枕靠垫腰。
弟弟果然不如夫君擅长伺候人。
若不是喜欢出门透气,她应该召姜贲觐见的。
姜贲拿回来大小不同的三个枕靠,供姜禾挑选。
他往殿门口看看,见宗郡果然立在那里,一脸有苦说不出的样子。
看来姐姐才不怕挨骂,怕挨骂的人是宗郡吧。
姜贲自打接手卫尉军代统领一职,感觉赵政就把他当奴隶般差遣,日日有事,事事难做,做完还有更难做的。
姜贲想了想,赵政摆明了是在报复,让他忙得没时间再带姜禾出宫溜达。
眼下轮到宗郡倒霉了,姜贲有些幸灾乐祸。
“姐姐有什么要事吗?”他支好枕靠,问道。
“没什么,”姜禾道,“我听说魏国公主要出嫁了,姐姐准备了一些贺礼,你给参详参详,她是不是喜欢。”
姜贲呆呆地怔住。
这是担心他不知道,特地出宫相告吗?
木然接过姜禾递过来的礼单,姜贲的脸色比宗郡还要苦上几分。
粗粗看了一行,姜贲的视线从那些珍珠、琉璃、白玉之物上掠过,便把礼单合上。
“不拘姐姐送什么,”他勉强挤出一分笑,“都是心意。心意贵重,她会喜欢的。”
“那就好。”姜禾点头,“陛下派使团快马加鞭赶往魏国送上贺礼,两日后的婚礼,可不能迟了。”
她说着抬手,扶住姜贲的手臂起身。
“本宫也不多留,”姜禾对他眨了眨眼睛道,“免得陛下回去见不到我。”
姜贲在心里哼了一声。
堂堂雍国国君,怎么能这么黏人呢。
他把姜禾扶上马车,却并未退开,而是踌躇片刻,在车帘外问:“姐姐,人心变得快吗?”
变得快吗?
怎么她数月前还星夜兼程跑来探望他,数月后便又嫁给别人。
她喜欢上别人了吗?那个什么郡守,能让她开心吗?
姜禾掀起车帘。
她清亮的眼眸中几分郑重,又有几分笑意,缓缓道:“有没有变,不去问问,怎么知道?”
魏国老太后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自从儿子被逼得退位,她就总觉得日子过得不自在。
今日小女儿大婚,总算可以趁热闹驱散晦气。年节将至,说不定明年此时,她就能抱上外孙了。
老太后特地吩咐,今日的内侍要勤勉些,多多跑腿,多给她报讯。
“禀告殿下,苏郡守家已经在迎亲路上了。”
“禀告殿下,长公主殿下已经梳妆完毕。”
“禀告殿下,公子亲自送嫁,已经到了长公主府上。”
“禀告殿下,苏郡守已到长公主门前。”
这一个个的,都是好消息。
老太后喜不自胜,吃了好几盏茶。
直到——
“禀告殿下,长公主府门口似乎有些不对。”
“怎么不对?”太后抬起头,刚吃了一口的枣糕卡在喉咙里,险些噎住。
“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内侍道,“那里现在人山人海,奴婢挤不过去。”
什么能挡住公主府的大门呢?
“快去查!”
老太后生气地站起身,恨不得亲自去看看。
挡住公主府大门的,是贺礼。
三尺宽的木匣从地面摞到牌匾处,足足百多个。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人看明白里面装着什么,每一摞木匣前面,都有一箱打开的。
鹌鹑蛋那么大的夜明珠、金丝银线交织的绸缎、各种形制的玉如意、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小铜鼎。这些是普通百姓即便第一次见,也知道价值连城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看起来不够贵重,却足够用心的。
檀木梳祝新人白头到老;银妆镜贺佳人相守终身;陶碗一对,寓意同食同生;孔雀灯更是昭示着吉祥如意、岁岁平安。
除了那些摞起来的箱子,还有马车。
九辆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口,帐帘低垂,也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不能拿出来的贵重之物。
但是即便贺礼如此贵重,百姓们还是忍不住摇头。
送贺礼应该从角门进,送到府里头。
哪儿有挡着人家门的道理?
这是谁送的贺礼啊?
“谁的贺礼?”
“到底是谁家的啊?”
听到这些议论,人群中身穿雍国服饰的使臣恨不得钻到土里去。
不知道告诉他们贺礼被打劫了,有没有人信。
至于打劫贺礼的人,正是如今堵在魏国长公主府门外,抬手拍门的齐国公子姜贲。
因为准备的东西太多,雍国使团到时,眼瞅着已经赶不上婚礼。正想着可以先把贺礼暂存在使馆,姜贲却冒了出来。
“正使大人,有本公子在,定能把贺礼准时送去。”
姜贲脸上着急,动作也快,还未等正使拒绝,便已经吩咐车夫拉走了贺礼。
正使一路跟来,等再见到这些金银珠玉时,它们已经摊在长公主府的门口了。
左右不关自己的事吧?
正使在心中道。
劫走贺礼的是齐国公子,搬到这里堵门的也是齐国公子,至于贺礼是谁家的,不认便罢了。
自己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来看看魏国和齐国的热闹。
正想到此处,便听到姜贲的声音响亮道:“劳烦通禀,就说雍国卫尉军代统领求见。”
雍国正使黑着脸退后一步,几乎要当场掉头逃跑。
真是……大意了。
听到姜贲自报身份,原本要上前赶走他的魏国侍卫也不由得慢了一步。
雍国,还是卫尉军代统领,那便是雍国国君眼前的红人。
这样的人,还是要留几分面子的。
“统领大人若是为送贺礼而来,小的们引您从侧门入,在正殿休息。”
管事的恭敬道。
姜贲摇头道:“谁说这是贺礼?”他指了指身后,整理衣襟和袖口,一本正经,“这是聘礼。”
聘礼……
聘礼,乃婚嫁六礼之一,是男家送入女家的礼物,也称“纳征”。
管事的脸有些红。
雍国这是在挡着他们公主出嫁了?真是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管事这么想着,果然听到有人开口。
一个年轻男人挤开人群,站到了姜贲面前。
管事连忙退开一步。
太好了,这种时候,就应该是国婿出面。
虽然这国婿比姜贲略矮些,略胖些,略黑些,略难看了些,但胜在名正言顺。
“你就是郡守苏放?”姜贲却抢先一步开口。
这名字在他脑海里已经好几天了,错不了。
“正是在下,”苏放仰头道,“本人便是公主殿下今日的新婚夫君,魏国国婿。”
这哪儿挑的人啊。
姜贲皱了皱眉。
“你做不了魏国国婿了,”他坦白道,“我是来抢亲的。”
“就你?雍国一个代统领,也敢抢亲?”苏放退后数步,抬手道,“护卫何在?把这公主府外逞凶之人,当场格杀!”
正僵立当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护卫立刻精神起来,他们齐步上前又后退半步屈膝,收刀举弓,对准了姜贲。
“倒不知小子你有这个胆!”姜贲抽出长剑,看着藏在护卫身后的苏放,笑了。
这样的,子佩怎么会喜欢?
“住手!”弓弦拉满的声音令人遍体生寒,门内却有人大声阻止了护卫。
这声音姜贲很熟悉。
他立刻老实了。
公主府的大门打开,里面站着一位女子。
娇小却又挺拔,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明艳,眼似星辰、发如浮云,只是那满脸的怒色,让众人忘记细看她今日精美绝伦的嫁衣,一道道视线,都偷窥着她的面容。
“你闹够了吗?”魏子佩问。
“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姜贲上前一步,却又似害怕般没有动。
他踌躇了太久,久到过了今日,一切都来不及。
在外人面前,他向来飞扬跋扈。
可是只要在魏子佩面前,他便忐忑谨慎,生怕说错了下面的话。
“魏子佩,”姜贲郑重道,“我来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魏子佩神情微怔没有说话。
她眼中怒色褪去,有沉重的悲伤渐渐浮起。
“你曾说我没有了利用价值,”姜贲道,“但是我想我还是有的。即便我带不来千军万马,但是我自己,也可以为你单枪匹马来战。”
魏子佩眼中含泪,她别过头去,手指攥紧衣裙,声音像是从幽冥之地传来。
空旷,绝望。
“别傻了。”她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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