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为什么?
面对这个黔驴技穷的女人,宗郡一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为什么一定要吃掉梅花糕吗?
因为稳婆刘氏突然腹痛,要判断她是因疾致痛还是因毒致痛。
因疾则可以放心用她的徒弟,如果因毒,就要查出是谁下毒,目的是什么。送梅花糕给她的人,当然就会被怀疑,被清除。
这是宗郡这么多年服侍在国君身边,训练出的警觉。
或者,她问的是为什么要以身试毒吗?
宗郡抿唇笑了。
原本最开始的时候,他就是靠吃掉喝掉那些食物后身体的反应,验毒的。
后来味觉和嗅觉训练好,又遇王后仁慈,才禁止他那么做。
宗郡觉得这样验毒,也没什么大不了。
王后说过,要他活着,护住小公子。
他若因此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不过这些显然都没必要同赵遇雪讲。
“没有为什么。”他扶着门板,勉强屈膝,稳稳坐在采菱送来的蒲团上,看向外面。
外面有郎中令军向这边奔来。
“回宗管事的话,”他们神情恭敬道,“我等在稳婆林氏的宅院里发现七具尸体。经里长辨认,分别是林氏以及她的丈夫、公婆还有孩子。林氏新收的小徒名叫小满,不知所踪。”
“你就是小满吧?”宗郡转头问道。
真是狠毒啊。为了能冒充师父混进来,不惜戕害那么多条人命。
赵遇雪一双眼睛里露出愤懑的光,神情却忽然倨傲起来。
“你没有资格审问本宫。”
宗郡有些惊讶,继而更加肃然。
自称本宫,那便是王族之后了。
“姑娘可是赵国公主吗?”想了想,他又问道。
“你还是别关心我是谁了。”赵遇雪笑起来,“自本宫来到这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你们的小公子,生不出来了吧?”
听到他这么说,宗郡倒是镇定如常,只是采菱却忽然慌乱起来。
“殿下!”
她向外跑去,只跑了几步,忽然便听到一声清亮的啼哭。
那声音在正殿炸响,似乎是浓云笼罩处劈开的一道闪电,震撼了等待消息的所有人。
哭声又大又响亮,生机勃勃畅快淋漓,像是洞悉了世上最好的未来,迫不及待要倾诉给天下人知道。
“为什么?”
在众人掩饰不住的惊喜中,赵遇雪跌坐在地上。
“本宫的师父,不就是宫中稳婆的徒弟吗,不就是宫里找的待用之人吗?没了我师父,你们怎么……”
“你师父的确是,”宗郡和声道,“正因为宫里定下了你师父,我便去周边郡县又寻了寻,提前请了五个手法好的稳婆待用。”
那时采菱在做虎头鞋,宗郡便想到需要找好稳婆。翻阅名册后,发现宫中已经找了林氏备用,他便去寻了其他人。
逢事要做两手准备,一直是他做事的原则。
赵遇雪的脸像是被严霜盖住的枯叶,残败中失去了生机。
郎中令军把赵遇雪押下去,采菱忍下跑去正殿的冲动,扶住快要歪倒的宗郡。
宫婢这时总算把熬好的汤药端来,采菱小心接住,递给宗郡。
“快吃吧,刚熬好。”
她又难过又开心,嘴角弯弯,却在抹泪。
“幸亏宗管事吃下去,就知道这毒药大致是什么。御医院也有现成的解毒草药,不然可怎么办呢?”
宗郡喝完药汤,对着她安抚地笑笑。
“应该说幸亏刺客担心把刘氏毒死后被咱们警觉,所以毒药的用量并不大。”
如若不然,他今日就算发觉,也没有精力布下这么个陷阱。
“我没事,”宗郡催促着采菱,“你快去吧。回来告诉我是小公子还是小公主,我好跟着开心。”
是小公子还是小公主呢?
采菱也特别想知道。
她吩咐人看顾宗郡,便迫不及待起身,向寝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无论是宫婢还是内侍,都笑着。
他们看到采菱,会屈膝或躬身施礼。可不管姿态如何有礼,脸上也含笑。
在这个人人恭肃,人人持重的宫廷,这样的笑是从来没有过的。
采菱也笑着。
她看到端着热水的宫婢离开,宗郡请来的稳婆离开,那些嬷嬷领了厚厚的赏银离开,寝殿的门关着,内侍总管李温舟站在门前拭泪。
“总管大人。”采菱屈膝道。
李温舟垂下衣袖,对采菱露出笑容。
“好丫头,”他亲自伸手开门,“动静小些,别吵到小公子。”
“是小公子?”不知为何,采菱也跟着落了泪。
“是,”李温舟神情激动地仰头望天,“是咱们雍国的,嫡长公子。”
雍国的,嫡长公子。
受命于天,未来会登基为王的公子。
嫡长公子如今正在国君的怀抱里安睡。
采菱没敢上前打扰,她藏在殿内红绸缠裹的圆柱旁,高兴得站不稳身子。
她看到王后殿下睡着了,宫婢动作轻微地忙碌着,而雍国万人之上的国君,缓缓起身。
他小心翼翼地怀抱着婴孩,轻轻走了一步。动作谨小慎微,似乎抱着的是自己跑出身体的半颗心。
走了一步后低头看一眼小公子,赵政再走一步。这一回步伐虽小,却已经走得很顺畅。
就这么抱着小公子,赵政在殿内缓缓踱步。
然后采菱听到在一片祥和的宁静中,响起轻轻的哼唱声。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这是古郑国华夏族的民歌。
这首歌是相爱的男女在相互戏谑,并不是哄孩子入眠的歌。
采菱还记得这歌的意思。
“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里有美艳的荷花。没见到子都美男子啊,偏遇见你这个小狂徒。”
“山上有挺拔的青松,池里有丛生的水荭。没见到子充好男儿啊,偏遇见你这个小狡童。”
此时刚劲却又轻柔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充满着惊喜和慈爱,让第一次听到国君如此动情的采菱不由掩唇退下。
国君这么唱,这首歌便是哄孩子的了。
小狡童……
山有扶苏,国有公子了!
“还不让进吗?”
止阳宫门口的护卫不光挡住了太后,还挡住了齐国公子姜贲和他的夫人。
“回禀公子,”护卫们倒是神情放松,“喜讯已经传出,只是陛下还未下令解禁,卑职不敢私自放行。”
“喜讯?”姜贲上前几步,差点把护卫撞趴下。
“喜讯好!姐姐没事吧?”
“母子平安。”护卫道。
跟随姜贲而来的魏子佩立刻从衣袖中取出赏银,送到姜贲手里。姜贲这才想起来,接了丢给护卫。
“同喜同喜!”他乐不可支。
“是公子还是公主啊?”魏子佩问道。
“管他是公子还是公主,”姜贲开心得差点要把魏子佩抱起来,“生产犹如过鬼门关,姐姐只要平安,就最好。”
魏子佩连连点头道:“妾身只是想着咱们身为母族,要准备贺礼了。”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姜贲哈哈大笑起来,“本公子就等在这里,我就不信了,还不让我抱抱?”
“不让你抱。”
婴孩刚吃过奶,魏子佩抱在怀里轻拍,说什么都不给姜贲。
“你冒冒失失的,万一摔了怎么办?”魏子佩这么说着,便见一直盯着她的赵政面露担心。
她连忙轻轻把孩子放在姜禾身边。
姜禾对她笑笑,眼睛眨了眨。
“摸一摸总成吧?”姜贲伸出手,还未碰触到婴孩的包被,便被赵政拦下。
“你跟我过来。”他郑重道。
姜贲不得不离开。
“按照习俗,”赵政道,“公子出生,该前往王后的母族报喜。礼物早就备下,但孤不便亲往。过了正月天气暖和,你带使团去一趟吧。”
姜贲正高兴,闻言点头应声是。
不就是回齐国一趟吗?
左右他也得带魏子佩回宗庙祭拜,又要在齐国大宴宾客昭告天下。
不过回来的路上,姜贲说起这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想啊想,倒是魏子佩先明白过来。
“公子,”她有些疑惑,“报喜应该是婴孩的父亲去婴孩母亲母族家里,咱们本来就是王后母族的亲眷,怎么?自己给自己报喜呢?”
“瞧我这脑袋!”
姜贲猛然拍一下额头。
“被赵政坑了!他图省事,差遣我习惯了!”
魏子佩掩唇笑了。
“恭喜姜公子,”她扶着马车车窗,身子微微摇晃,“你现在在雍国贵重得很,既是王后的人,又是国君的人。”
“呸!”姜贲大声道,“我是我姐的人!”
他说完把视线看向窗外,看到冰雪融化,春日就在眼前。
只是那个他不想面对的日子,也快到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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