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阳宫从不焚香。
没有别的香气遮掩,赵政踏入寝殿时,还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墨香。
或许姜禾也从不想遮掩什么。
她正坐在冰鼎旁,倚靠着冰丝面软枕翻阅竹简,神情认真。
室内温度适宜,她的动作悠闲自在。
听到赵政的脚步声,姜禾抬头微笑。待赵政沐浴后回来,她仍然坐在那里,只不过换了一卷竹简。
赵政俯身,把她手中的竹简抽走,丢在一边。
“啪”地一声响,竹简远远落下砸在地上,声音锐利。
姜禾抬头看着赵政,神情疑惑。
“孤要睡了。”他开口道。
算是解释自己的粗鲁。
“陛下要睡,”姜禾轻抿唇角道,“意思是……要臣妾把你抱床上吗?”
殿门口侍立的宫婢听到此处,立刻紧闭殿门,向外退去。
赵政看着姜禾,目色冷峻。
他才不要听她的花言巧语。
赵政的身体压下来,一只手锁住她的两只手,一只手去扯她的衣带。
“孤要你侍寝。”他的声音低沉又炙热,似乎要把她融化。
姜禾静静看着他,没有动。
这突如其来的蛮横和火气,是跟大臣吵架了吗?
姜禾仔细打量他的神情和身体。
她能感觉到他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怎么了啊?
虽然身体被控制,姜禾还是借着托起的力量,抬头亲吻赵政的额头。
“赵政,”她轻声呢喃道,“我也要你。”
我也要你。
这句话像是解开某种心结的钥匙,赵政的手松开姜禾的手,转而托起她的头。
“赵政,”姜禾闷哼道,“我的书还没有看完。”
“不准看。”他把她搂在怀里,“睡。”
倦意袭来,她比往常乖巧些,沉沉睡去。
第二日果然浑身疼痛。
地毯毕竟不如龙床软,姜禾坐起身子时觉得尾骨疼,端汤时觉得胳膊疼,要抱阿谦时,觉得脖子也跟着疼起来。
她在心里骂了一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到底谁惹他生气,他又把怒火撒自己身上了。
“昨日夜里,哪位大人跟陛下议事呢?”
早膳后的闲暇时间,姜禾加了一只枕头靠在腰窝,问道。
内侍答:“御史大夫冯大人,还有廷尉李大人,以及博士张大人。”
“好,”姜禾点头,“这几位大人辛苦,本宫有赏。”
内侍的身子弯得更低。
王后还没有赏过大人们呢,却不知赏什么。
内侍一路小跑跑到谏议殿时,赵政还在听大臣禀告今年的旱情。
见服侍在姜禾身边的内侍过来,他还以为是找自己。
“跟王后说,孤一刻后就回。”
内侍的脸顿时通红一片。
“诺。不过……”内侍垂头禀报道,“王后要赏御史大夫、廷尉、博士几位大人。”
赵政有些意外地抬头。
姜禾向来不干涉朝事,为免被疑结党营私,她也从不亲自恩赏朝臣。
一切都是经赵政的手来办,敞亮干净。
“赏什么?”赵政抬眼道。
“消暑祛火的汤药。”内侍说着摆手,身后立刻跟过来三位宫婢。每人手里都端着一碗药。
御史大夫冯劫为人死板,闻言立刻问道:“为何要赏?”
“王后听说几位大人昨夜与陛下商谈朝事,漏夜方回,心中感动。”
这倒的确是一个理由,而且一碗消暑药,又是当着陛下的面,喝了也没什么。
几位大人连忙跪地谢恩。
只是这药的滋味……
冯劫为人老实,先喝了一大口,眉头立刻拧在一起。
这也太苦了。
苦到心里,像是挨了一顿打。
其余两位大人虽然喝得慢,那表情也不太好。
赵政看着他们,忽然明白过来。
他的脸上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颔首道:“王后有心了。”
“在不会引起腹泻的前提下,加了最多的黄连。”采菱眯眼笑着,一面给阿谦打扇,一面对姜禾道。
“就是要这么办。”姜禾点头。
这就叫做冤有头债有主。
你们也泻泻火。往后有什么烦心事,不要在就寝前说给陛下。
小内侍这时回来复命,姜禾抬头往殿门口看看道:“今日不见阿翁,做什么去了?”
宫里人都知道,王后平日里唤李温舟“阿翁”,完全不把他当作下人。
因为李温舟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太好,姜禾提议让他的徒弟们出来做事。所以平日李温舟不需要在议论政事的大殿伺候,便会来止阳宫跟小阿谦玩。
内侍听到姜禾问,神情有些躲闪。
“怎么了?”
这内侍也是李温舟的徒弟之一,清楚师父的事。
被姜禾追问,内侍干脆跪了下来。
“王后殿下,奴婢的师父去谏议殿伺候了。”
“不是有他那个姓赵的徒弟跟着陛下吗?”姜禾蹙眉道,“暑热正盛,热坏了怎么办?”
“赵师兄做错了事,师父觉得惶恐难安,今日一早就去值守了。”小内侍红着脸回禀。
一早就去了,也就是在寅时的早朝。
那可太辛苦了。
“做错了什么事?”姜禾问。
内侍的头垂得更低,竟然不敢说了。
“你不说,本宫亲自去问陛下。”
“嗵”地一声,内侍叩头道:“昨晚上,赵师兄知道王后殿下往魏国送信,告诉了陛下,想要拦截。师父知道了这件事,气得不行,打了赵师兄三十皮鞭,几乎打死过去。师父说,若不是顾及这么多年的情谊,要把他活埋进乱葬岗。”
原来是出了这档子事。
那昨夜……
昨夜赵政的举动,竟然是生自己的气吗?
生气,又不肯问,于是要睡觉。
他的那些试探和隐忍,都是因为这个吗?
得睡一觉,确定自己没有变心?
真的……好傻。
不过那个姓赵的内侍也太可怜了。
等等,似乎还有谁也很可怜。
除了自己……
姜禾口中含着水,咽下去时有些慌,咳嗽了几声。
“殿下息怒,”内侍道,“赵师兄已经认错了。”
“不是这个,”姜禾的手往谏议殿的方向指了指,“那几位大臣,喝药了吗?”
内侍神情微顿,点头道:“喝了,陛下看着他们,说王后盛情,不许剩。”
王后盛情,不许剩?
他倒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从雍国国都送往魏国的信,不足两日,便到了。
魏忌接过玄青色的信袋,有些意外,还有些心软。
那种,原本蓄积着难过和恨意,逐渐坚硬,却又缓缓淡去的心软。
“你们退下吧。”他声音平静道。
送信来的人却没有走。
“王后殿下的意思是,让卑职在这里等着回信。”
等着回信,说明这信多半不是讲私事。
是说公事,说战事吗?
魏忌抬手,立刻有下人引着那名卫尉军去偏殿歇息。
他先去洗干净手,再把蜡烛拨亮些,最后才端坐几案前,挪走茶盏和水壶,打开信袋。
她的信写在白色的丝帛上,丝帛的左上角绣着玄鸟青鹞。
青鹞是雍国的保护神,它栖息在权杖“戈”上面,身边还有象征禾苗的稻穗。
这是雍国的徽记,只有王族之人才有资格使用。
小禾她如今,是雍国的王族了。
魏忌向下看去。
看她端端正正的字迹,看她字里行间的情谊,然后他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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