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天气转冷,燕国在易水东,冬季天寒地冻,不利于作战。相比燕国,齐国要温暖得多。打齐国,天时之道。
二是自从进攻魏国,从咸阳向东,便开始修筑雍国官道。道路宽十丈,穿过原魏国境。用黄土、生石灰和砂浆混合的三合土,人工一夯一夯压制而成。宽敞笔直平坦,直达齐国边境。打齐国,地利之顺。
三是如今雍国军队收编了二十多万魏军,而魏军曾数次突破齐国防线,从黄河北绕道回到信陵。他们熟悉齐国边境情况,善于同齐军作战。打齐国,人和之便。
天时地利人和,不先打齐国,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臣附议”的声音响彻朝堂,国君赵政缓缓点头。
李通古顿时松了一口气。
要打齐国,不光打败齐国,还要屠尽齐国王室的每一个人。让姜禾六亲无靠,没有母国撑腰,想要治她,就能容易些。
打齐国,最好让那些被收编的魏军去。这样损耗掉那些兵马,姜禾在军中就没有了追随者。彻底除掉她,也容易很多。
打齐国,姜禾必然不肯坐以待毙。那就方便他从齐国找到对方通敌的证据。书信也好信物也好,都能把姜禾彻底打倒、永无翻身可能。
李通古希望能处死姜禾,如果不能,废后也可以。
无论如何,他不能忍受国君背后有一个女人,左右着雍国国策,牝鸡司晨把握雍国大权。
这一点,许多朝臣同李通古不谋而合。
若不是有人开口反驳,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雍国如今宰相之位空缺,御史大夫冯劫,便是百官之首。
只见他高举笏板出列,跪下叩头道:“微臣以为,应该先打燕国。”
李通古面色微寒向冯劫看去,不明白他最近为何总找自己麻烦。
而且冯劫以前不是也常常与姜禾不和吗?
是什么时候被收买的?
“哦?”雍国国君眼神微亮,蹙眉道,“却是为何?”
冯劫道:“微臣的理由很简单。微臣查出,当年赵国公主赵遇雪指示刺客刺杀陛下,那刺客虽然是魏忌门客,却是燕国人。”
原来如此。
“想必那时燕国已觉唇亡齿寒,便派刺客先潜入魏国说动魏忌。见魏忌不为所动,才投在赵遇雪门下。”
刺客虽然失败,却杀了不少雍国兵将。
“我大雍礼仪之邦,”冯劫侃侃而谈道,“敬我者我恒敬之,可犯我者,虽远必诛。如今燕王喜沾沾自喜,以为我大雍忌惮他居于东北边陲,可高枕无忧。杀我将士,却洋洋得意。这样的事,先祖不可忍受,将士不可忍受,国君您,可忍吗?”
国君可忍吗?
这话有些僭越了。
日常都是冯劫驳斥别人僭越,如今他自己,倒是明知故犯嘛。
大臣们左看右看,才发现朝堂上的御史竟然集体哑巴了一般。
“大胆!”到最后,还是李通古忍不住道,“陛下雄韬伟略,岂是为人臣子敢质疑的吗?”
“微臣不是质疑陛下,”冯劫立刻转头看向李通古道,“微臣只是担心陛下被人误导。”
“冯御史不妨说明白些。”
“李廷尉敢说自己没有私心?是不是因为齐国公子在时,曾与廷尉交恶。廷尉是公报私仇吧?”
“冯御史你血口喷人!”
“李廷尉你黑白不分!”
……
很快,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各有拥趸,在朝堂高声辩论起来。
赵政抬手示意李温舟奉茶,他的茶仍旧是烧开的白水而已。
楚地水甜,但赵政还是喜欢喝咸阳的水。
一面喝,一面认真地看朝堂辩议,一面想今日才归家,不知阿禾在做什么。
月是故乡明,水是故乡甘。
难为阿禾了。
姜禾正在试图跟赵谦熟络起来。
昨晚赵政和姜禾回来时,赵谦已经睡下了。她不忍心吵醒孩子,只点着一盏光芒微弱的灯,去看过孩子的容颜。
赵谦睡得很安稳,怀里抱着宗郡送给他的风车。
今日早饭未吃,姜禾就迫不及待想看孩子。
“小公子,快唤母后。”采菱牵着赵谦的手过来,哄着他。
赵谦抬头看到姜禾的脸,一双眼睛眨了眨,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很快挪动小短腿,钻到采菱身后去了。
半年多没有见,的确是太久了。
姜禾走时,他还不足一岁。
那么小的孩子离开了母亲,必然是忐忑不安又难过的。但他不懂得说,他只是更依赖父亲了。可父亲也常常很忙,他便只能自己玩,自己学着走路,学着说话。
后来父亲也出门打仗了。
他虽然年纪小,不知道自己正经历怎样的明枪暗箭,但是被困在止阳宫不准出去的孩子,应该会对这个世界懵懂不解吧。
慢慢地,母亲的身影就在脑海里淡去。只觉得心中空了一块,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真是让人心疼。
姜禾眼眶微热,在赵谦面前半跪下来,对他张开手臂。
阿谦长高了不少,看起来也很茁壮。穿着青色的短袍,脸蛋胖乎乎,让人想捏一把。
“阿谦来,母亲抱抱。”
赵谦依旧没有动。
采菱连忙向旁边躲,可赵谦扯着采菱的衣服,不肯松手。采菱急得都要哭了,一声声催他到姜禾那边去,反而让他更加慌乱。
最后赵谦干脆拔腿就跑,迈着步子,小脸憋得通红,气呼呼地往寝殿方向去。
“采菱坏!”他这么说着。
“是奴婢没有带好。”
采菱哭着跪下来。
“你带得很好啊。”姜禾收回胳膊,起身道,“宗管事说你教他要有防人之心,如今本宫刚回来,他看着像是陌生人,这么防着,不正说明你教得好吗?”
“可奴婢也教公子要记得娘亲,奴婢还给他讲娘亲长什么样子。”采菱满脸羞愧。
“你跟他怎么讲?”
“奴婢说,公子的娘亲长得很漂亮很漂亮,两只眼睛漂亮,一个鼻子漂亮,嘴巴漂亮,脸蛋也漂亮……总之就是漂亮。你要是见到了她,一定要喊娘亲,要喊母后。”
这算是哪门子长相特点?
姜禾笑了道:“罢了。你先去带他玩,晌午前不要给他吃东西。”
采菱应诺退下。
姜禾又道:“不要闷在止阳宫,出去玩吧。”
说起来,她为这孩子做的,实在太少了。
姜禾心中满是愧疚。
她想要做一个好母亲,却放不下毕生想要实现的梦想。
孩子那么小,就被她丢在家中,一别半年多。
她错过了阿谦一岁的生辰宴,错过了他长出第五颗牙齿,错过了他的许多笑容,许多梦呓,许多撒娇和哭闹。
别的孩子摔倒了有母亲安慰,这孩子只能自己抹泪。
宫婢内侍再多,也不及母亲的怀抱。
姜禾走进小厨房,扎上襻膊,束上围裙,给孩子做午饭。
他年纪小,牙齿少,不能吃太硬的食物。
太软的也不行,锻炼不了咬力。
姜禾做清炖嫩羊排,把老鸭煮到软烂熬粥,用山楂切碎做开胃饼,最后洗净两个萝卜,雕刻出一只老虎,一只鹰。
老虎抬爪扑鹰,雄鹰展翅逃走,看起来栩栩如生。
这些做好,姜禾出门唤阿谦回来吃饭。
赵谦正由采菱带着扑蝴蝶。
周围跟着数十名郎中令军。
宗郡没有陪着,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四周,似乎在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姜禾心中感动,忍不住对宗郡挥了挥手。
看来他平时就是这么看护阿谦的。
只有这么看着,才能身在明处,也安然无恙。
宗郡过来施礼,同姜禾讲了近些日子的事。
“辛苦你。”姜禾由衷道。
“这些都是奴婢的本分。”宗郡这么答着,便见阿谦已经跑过来抱住宗郡的腿。
他跑得有些摇晃,开心道:“阿翁……蝶!”
宗郡跪下来,看他网兜里扑到的蝴蝶,跟着笑了道:“小公子真厉害!该回家吃饭了,公子的娘亲亲自做了饭,小公子快去尝尝。”
没有说王后,也没有说母亲,娘亲这两个字,倒是很亲切。
赵谦看着姜禾,虽然比早晨那时神情自然些,但还是别过头去,小手攥着衣角,没有说话。
姜禾主动上前牵住他的手道:“走吧。你不信我,还不信你阿翁吗?”
小胖手在她手心里动了动,没有挣脱。
等走进止阳宫,姜禾为他净手,他的双眼扑闪扑闪地偷摸打量姜禾,也没有躲开。
直到看见桌子上的小老虎,赵谦叫起来:“狗!”
姜禾脸一黑,解释道:“是老虎。”
“小公子可没有见过老虎。”走到殿门口的宗郡笑了,“上次公子看到画册上的狗,认识了狗。”
“宗管事,”姜禾立刻道,“你得去捉一只老虎,让他认一认。本宫做的是老虎,怎么是狗呢?”
宗郡苦着一张脸道:“殿下这不是难为奴婢吗?”
姜禾正要再说,却听到“咔嚓”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是赵谦咬掉了老虎头。
似乎觉得自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一面因为萝卜的酸辣眯起眼睛,一面口水直流地笑了。
“还要……”
一餐吃完,赵谦意犹未尽。
“吃多了要肚胀。你吃完了,娘亲可没有了。”
姜禾虽然这么说,还是给他递过去一片山楂小饼。
赵谦拿在手里,却又递回给姜禾。
“娘亲吃。”
他抿着红嫩的唇,笑得有些拘束。但他脸上,已经褪去了初见时的陌生。满心满意,都是信任和乖巧。
姜禾走到他面前,把他抱在怀里。
“阿谦,娘好想你。”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感觉到一只小嫩手拍在她背上。
“娘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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