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被赵高阻挡进程时,李通古是迷惑的。
为什么要等一等?
赵高说,太后身边的护卫,是他找的。
原来如此。
人落水不见得会死。
挣扎几下,被人搭救,也就死不了了。
但人若先被掐晕掐死,再丢进水中,就必死无疑了。
“多久?”李通古问。
“很快。”赵高看向湖面,过了许久,有人小跑着来报,赵高才道,“可以了。”
是掐死了吗?
李通古透过密林的缝隙看向水榭。
那里安安静静,原先窗棂一角还露出太后的凤冠,这会儿也看不到了。
他的视线收回,正要下令,却忽然又是一惊。
雨后潮气升腾的湖面上,出现一个英姿勃勃的男人。
那人一袭玄青元端朝服,外面罩着祭奠先祖时穿的红色绣龙纹披风,正站在扁舟上。
卫尉军统帅苏渝为他撑船。
小舟快而笔直,朝着水榭直冲过去。
“陛下怎么来了?”
陛下此时应该在祭祀先祖。
祭典盛大,不可轻易离开。
李通古大惊失色上前,却又因为自己不能露面,而退回脚步。
“撑着,撑着水榭!”
他大喊道。
他的目的只是杀死王后和太后而已。
不是陛下!
陛下不能死!
“为何要撑着啊?”
不远处传来赵高阴恻恻的声音。
“是你!”
李通古目眦欲裂向前冲去,几步走到赵高面前。
“是我。”赵高含笑看着李通古,“太后为了惩治王后,李廷尉为了把她们都弄死,只有奴婢想得周全,干脆一窝端了吧!这雍国的天下,就成了咱们的天下。岂不更好?”
虽然赵高只是为了复仇。
但若能掌权,也就另当别论。
身为内侍,依靠自己的力量掌控朝局,是绝无可能的。
但是有一个身居高位的朝臣在,一切就都有可能。
李通古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被赵高利用了。
他一路也算谨小慎微,当初作为韦彰德的同党,没有被牵连惩处,如今竟栽到一个内侍手中。
盛怒之下的李通古,也只能怪自己小看了别人。
以为是伸手就能捏死的蚂蚁,却没想到对方竟是庞然大物。
“不可能!”李通古扬手道,“把这个妄图谋逆犯上的阉人抓起来!”
他身后的护卫迅速上前,然而赵高的人动作更快。
“啪!啪!啪!”密林间射出的弩箭穿透血肉,连带李通古自己,都跌入池塘边缘,再也爬不起来。
“你——”
他口吐鲜血伸手,指着赵高。
不该这样死的。
他有辅佐国君开创盛世的抱负。
他只是不满姜氏干政,担心国君身体不好,让朝廷落入姜氏手中而已。
他所作所为,没有错。既然没有错,不该死在此处。
“去死吧!”赵高抬起脚,把李通古踹入池塘。
既然不能合作,这人就没有活着的价值。
藏在密林中的弓弩手这时才出来,把弩箭对准了转动绞盘的男人们。
“如果不想死,”赵高道,“就把你们打女人的劲儿都使出来!”
绞盘转动,远处的水榭应力而倒。
姜禾在窗台呼喊赵政的声音,响亮刺耳,透着惊慌失措。
她看到薄雾散开,扁舟乘风而来,站在上面的男人衣袂飞扬,如同上古时代与蚩尤大战的黄帝般,劈波斩浪、奋不顾身。
不能!不能过来!
姜禾终于看到赵政的面容,她奋力呼喊着。
如果这里只能活一个人,姜禾希望是赵政。
七国刚刚归一,往后还有很多路要走。他肩上的担子,很重。
赵政也抬头看着她。
他的目光里有着急,有气愤,更多的是恐惧。
恐惧命运残酷的安排,会不会把她带离自己身边。
就在这时,水榭轰然倒入湖水中。
大水漫灌进来,把姜禾和太后埋入水中。
她将要以水榭为棺,沉在这湖水中,永生无法出去吗?
在恐惧和绝望中,姜禾被灌入一口水。
胸腔里,再无半点空气。
祭典原本就要开始了。
赵政已经高举清香,走到祖先的灵位前,要大礼参拜。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看见李温舟忽然转过身去,同人说着什么。
来报讯的是一个小内侍,脸生得很。
赵政立在原地,不顾奉常大人要照准时辰的着急,问道:“怎么了?”
李温舟摇头道:“回禀陛下,没什么。”
他现在不方便解释。
来报信的那个人,是车辇司的人。而他和宗郡怀疑有问题的赵高,也是那里的人。
他们说的话不能信。
赵政转过身,参拜后叩头施礼。
就在叩头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莫名揪了一下。
赵政接过奉常大人递来的五谷,心神愈加不安。
自从开始服用姜禾做的药,他的心已经很久没有难受过了。
如今这样,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赵政索性走到李温舟面前,问道:“他说了什么?”
李温舟只好实话说了。
“那人报称见到李廷尉带着一队兵马去了湖边密林,说王后和太后也去了,故而禀报。”
赵政是信任李通古的。
他克己奉公做事,从不曾贪腐或者徇私。
但即便如此,赵政心中也觉得更加慌乱。
奉常大人递过来的五谷碗被赵政丢给李温舟。
他转过身,大步走下祭坛。
“陛下……陛下……不可误了吉时啊。”
奉常大人几乎在哀叫。
然而赵政很慌乱,他甚至没有解下为祭典而穿的红色披风。
如果先前是慌乱的话。
那么看到水榭倾斜,听到姜禾呼喊,乃至水榭倒塌时,赵政就不仅仅是慌乱,还是无措。
他没有想太多,纵身跳入水中。
苏渝紧随赵政身后,跃入水中。
赵政向下游去。
他泅水的本事,是在楚国学的。
那时候有人趁他不注意,把他推入池塘。
险些丧命后,赵政就决定学习泅水。
他不能有太多的弱点。
他的弱点,只是姜禾而已。
这不是传言中的浅湖。
这个湖泊很深,深得略微下潜,视线就模糊不清。
他看到倒塌的水榭,看到水榭的窗户,努力靠近,却憋不住气了。
赵政游回水面,发现越来越多的人跳入水中向这边游来。
如果王后落水尚要思索怎么救的话,那么国君落水,就要用命来救了。
就算不会泅水,也得跳进去。
“陛下您快上来,我们来救!”
不少人这么喊着。
然而赵政深吸一口气,继续下潜。
他游进小窗,苏渝也游进来,对赵政打着手势。
赵政没有管苏渝的意思,在昏暗的视线中,他找到躺在角落里的姜禾和太后。
苏渝先拉太后出去,赵政拉姜禾,却发现姜禾的脚被木头压住。
这是因为她站在窗边阻止赵政,而窗边的木架松散容易折断。
苏渝来拉赵政,让他先带着太后出去。
赵政没有动。
他用力抬着那根木头,脸在水中憋得变了形,在急剧的消耗中几乎晕倒。
但他抬着那根木头,一点也不想松手。
他怕自己松手,就要再次上浮换气。
而那样的话,姜禾就在水中待太久了。
不知道为什么,赵政的脑中忽然浮现很久前的场景。
那时止阳宫被人纵火,姜禾抬着他腿上的房梁,怎么都不肯松开。
那时是火,此时是水。
她救他,他又来救她。
他们的感情,似乎在此时画上了一个句号。
一个要共同葬身水中的句号吗?
就在此时,木头松动了。
赵政伸出手,把姜禾环在怀中,用最后一丝力气上浮。
她紧闭着眼睛,原本生动的神情消失不见,像曾经出现过,却又要消失的梦境。
最美的梦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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