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撑腰
岑家小辈之中,岑静昭已经不在岑家,岑静如终日躲在桂怡院,岑文湛日日在学堂。
因此,现在满室之中,岑文治的年纪最小,在座的诸位不是他的长辈就是他的兄长,却被他用不知廉耻来形容,所有人的面上都挂不住了。
老夫人狠狠将自己手边的茶盏丢在岑文治的脚边,原本她是想扔到他头上的,但损伤朝廷命官的仪容是大罪,于是她在出手的瞬间气闷地调整了方向。
不过,她的嘴上却是分毫不让,甚至更为严厉,好掩盖她刚刚略显心虚的动作。
“你个逆子!何时有你说话的份?在外人家看着公府的三分薄面,尊你一声岑大人,你便真以为自己是天纵英才了?没有瑞国公府,你什么都不是!”
“是与不是自有世人判定,即便没有公府,我依旧是大项的榜眼。”岑文治丝毫不让,轻蔑地环视一周,冷声道:“至于诸位,没有公府,又是什么呢?”
说罢,岑文治大步离开了,这里他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倒是有些羡慕岑静昭,无论她是否愿意,她都已经脱离了公府的掌控,而他只有羡慕的份。
在以忠孝治国的儒道文化影响下,在项国,脱离家族从来都是大事,如果他离开岑家,他的仕途也到此为止了。
他虽无野心立下不世功勋,但他必须留在那里,因为只有那样,他的父母才能在岑家抬起头,他的妹妹才好寻得般配的姻缘。
可是这么想着,他的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在这世上,没有牵挂就意味着没有羁绊,没有真正在意的人。
来到隽华院的时候,岑文治已经整理好了思绪,和平时一样像个翩然风流不知愁的贵公子。
因为他时常来这里,初喜和石妈妈每次看到他都很殷勤,但今日两个人的精神却恹恹的。
一看到岑文治,石妈妈立刻上前,“三公子,可是——”
话一出口,她又立刻想起自己失了规矩,赶紧屈膝补上礼数,这才问道:“可是娘子有什么消息了?”
“没事,三妹妹的事有了回圜,应当很快就可以正名了。”岑文治安慰道:“我过来是告诉你们,这几日老夫人或许会找你们,无论她说什么,你们装傻就好。”
大长公主已经在徐十五几日前送来的信中知道了岑静昭的遭遇,心知外孙女的病不是一时间能够解决的,而且岑静昭的病务必要隐瞒下来,便先让古大夫去了客房为徐十五治伤。
半炷香后,徐十五和梅六山等人告辞,古大夫则迅速到了岑静昭的院中。
室内只有大长公主和雪婵陪着岑静昭,古大夫要向大长公主请安,却被大长公主抬手制止了。
“古大夫不必多礼,你先为昭儿看诊吧!”
古大夫立即上前,为岑静昭诊脉。
须臾,他终于松了口气。“小娘子所受毒性不深,只是她身子弱,贸然吃下解药怕是遭不住,反而得不偿失。”
大长公主想了想,问:“若是有个善于调理的医者与大夫配合呢?”
古大夫立即点头,“那自然是好。老朽虽在南疆一生,了解这里的植物,也会治病救人,但说起调理身体,天下间再无人能比得上宫中的太医了。”
寻常人家只求药到病除,但对于宫中的贵人来说,他们不仅要治病,还要精心保养自己的身子,多打一个喷嚏那都是太医的失职。
在这种高压之下,太医们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独到的养护方子,甚至还成为了传家之宝。
思索片刻,大长公主吩咐雪婵:“稍后给皇帝去信,说本宫病了,想请丛太医来为本宫诊治一段时日。”
“是,奴婢稍后就去办。”
古大夫暂时放下心,“那老朽便先开些温和的药,暂时压住小娘子体内的毒性。”
古大夫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突然看到里面的信,立刻想到徐将军的托付,不禁轻叹一声。
“小娘子,这是徐将军临行前给您写的信。”古大夫将信交给岑静昭,“他说,让您安心养病,其它的事他去做。”
岑静昭握紧了信,却没有立刻打开,她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古大夫,不知徐将军的情况如何?身上的伤是否要紧?”
闻言,古大夫又是一声叹息,看向岑静昭的眼神透露着微微的不赞同。
“虽说将军是往来沙场的英雄,一些皮外伤并不打紧,但到底不能忽视。尤其是南疆本就湿热,眼下就快升温,啃咬的伤口再不好好处理,万一感染了可就麻烦了!不过小娘子放心,老朽来之前已经替将军彻底处理过伤口了,修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了。”
听到这里,大长公主的脸色已经变了,她原本正心疼自己的外孙女,乍然听得什么啃咬伤,还极有可能是自己外孙女咬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
“什么啃咬伤?到底怎么回事?”
岑静昭和古大夫看过去,只见大长公主面沉如水,便知她想岔了。
岑静昭不自觉红了脸,但这种事不好叫外祖母误会,便还是挽起袖子,露出了双臂密密麻麻、各种各样的伤口。
“外祖母误会了,为了对抗阿芙蓉的药性,我一发病便忍不住想要自残,徐将军为了不让我伤到自己,便让我发病的时候拿他当靶子,有时候我神智不清,失了理智,便出手……出嘴重了些……”
大长公主哪里还能听进去她的解释?只是看着本来雪白无暇的手臂变得伤痕累累,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长公主呼吸起伏,久不言语,室内沉静得可怕。
半晌,大长公主呼吸渐渐平顺,“辛苦古大夫了,劳烦您回去细细思量药方,成本、代价都可以不计,本宫只有一个要求——将人彻底治好。”
“小人遵命!”
古大夫背着药箱离去,大长公主坐到床边,双手依次抚摸着岑静昭手臂上的伤口。
突然,她平静地说:“昭丫头,从前你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受着,但现在有外祖母替你撑腰。你放心,赫连家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大长公主的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和膳食,但平静舒缓的语气中却让人不寒而栗。
岑静昭虽然觉得外祖母不至于一怒之下对赫连家下手,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忧,于是她赶紧换了话题。
“外祖母何时回来的?怎么和徐将军联系上了?”
大长公主已然恢复心神,她将所有的想法都掩藏起来,不让自己的小外孙女忧虑。
本该言笑嬉戏的年纪,却被困在一个又一个家国之间的漩涡里。她不能再让她过这种生活了。
“其实我和你长姐也刚回来不久,我在路上收到了徐将军的信,是他托我从前的部曲写的,说是想同我借些人去越国救你。我便将留在济州的部曲都借给他了。”
关于徐十五如何带着自己逃出生天,岑静昭始终没有问,因为她那段时日实在不好过,终日浑浑噩噩。而徐十五也没有说,想来是因为说到底救她的是她的外祖母,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她想着,又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他救了她,反而又开始自己别扭起来了。
其实他这么做才是最正确的,如果他真的带南疆军潜入越国,被发现后便是两国之间的冲突,越国一定会以此为借口进行攻歼。
但徐十五除了梅六山几个几次出生入死的兄弟,剩下接应的人都没有官职,甚至没有真实户籍,就算越国想发难也无从下手。
她虽然总是说他傻,但她从来都知道,他的心里是有大成算的。他或许不拘小节,但在人命关天的战场大事上,他没有分毫含糊。
大长公主见岑静昭的思绪已经飘远,手里始终紧紧握着徐十五的信,心中难免不是滋味,于是说话不禁带了几分酸味。
“你早些休息,别想些有的没的,外祖母先走了。你的婢女都还在瑞国公府,这段时日就先让雪婵伺候你。外祖母很快便将她们给你送过来。”
想到初喜和石妈妈,她心里的确有些失落,但她还是拒绝了大长公主。
“外祖母,先让她们留在岑家吧!岑家不至于为难她们。而且我还有许多物件在公府,她们帮我守着正好。”
大长公主握住她没有什么温度的手,轻轻叹气,“你还不说实话!就这么怕敞开心扉吗?”
岑静昭立即垂下了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外祖母慧眼,昭儿确实是怕她们看到我这个样子。她们帮不了我,我也开解不了她们,只会让彼此都难过。不如等我好了之后,再将这一遭当成奇闻逸事讲给她们听。”
“你啊!就是分得太清楚!人和人之间,不都是你欠我,我再欠你?互不亏欠又怎么能展开联结呢?”
大长公主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雪婵也始终记着岑静昭的习惯,不留在内间伺候,悄悄退到了外间。
室内安静下来,岑静昭拆开信,一目十行地读完了,却又有些失落,于是又重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徐十五让岑静昭留在公主府里安心养病,他独身去了晋国。此刻赫连岁已经决定挥师晋国,是他合纵连横的最好时机。
为了让她彻底安心,他还举了苏秦和张仪的例子,适逢乱世,总要有所取舍。
徐十五的信起了作用,岑静昭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其实徐十五还有一句话没有写,那就是即便没有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还是愿意相信她、支持她。
大长公主回到自己房中的时候,面色早已经再次冷了下来,单妈妈刚想劝慰几句,只听她道:“传令嘉南卫——即日起,诛杀赫连氏,直到赫连氏或嘉南卫再无一人。”
单妈妈身形一僵,不确定道:“殿下,嘉南卫可是您最后的底盘了……”
大长公主疲惫地摇摇头,“我已经想清楚了,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要什么后路?如今我的外孙女被赫连家的人如此欺侮,此仇不报,我洛笙就妄为大项的公主!”
嘉南卫是当年刘刺史为了保护妻子而成立的,原本只是十几人的护卫队,毕竟当年南疆内忧外患,洛笙身份贵重,很有可能成为各方势力的靶子。
后来,刘刺史渐渐平复一方,嘉南卫也在日益发展壮大,慢慢从护卫队变成了暗卫,不,准确地说,嘉南卫更像是死士,生活只有“目标”,没有“追求”。
当初,岑静昭为了帮徐十五攻下笠城,曾向她借人借兵,但那时她从未想过将嘉南卫的存在告知于那个聪慧异常的外孙女。
于是当她离开济州,嘉南卫听命蛰伏,在庄子上做工务农,没有人发现异常。
而她之所以没有带单妈妈回仕焦,并不是因为需要单妈妈守着济州的几所宅院,是因为单妈妈是除了她,唯一能使唤嘉南卫的人。
如果她在仕焦出现意外,嘉南卫也能听单妈妈号令,护她周全。
不过如今,她已经安然回到济州,不出意外,她也将在不远的未来长眠于此。一辈子轰轰烈烈、起起伏伏,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心愿,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和两个外孙女都能够过得更开心一些。
用嘉南卫给岑静昭报仇,她一点都不后悔。
嘉南卫的存在不可能公之于世,否则刘刺史光辉霁月的一生势必会留下污点,毕竟谁也说不清楚,他组建私兵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今嘉南卫只有不足百人,杀光赫连氏是不可能的,但能多杀一个,她的心里就会更痛快一些。
否则她一闭眼便是外孙女双臂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刺得她眼睛痛,心更痛。
———
半个月后,一把年纪的丛太医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济州。
原本他是不愿意出远门的,但大长公主府上的小厮带着他随意逛了几个山头,他便像老鼠掉进米缸,再也不提回仕焦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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