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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梵既然已经做下此事,他若知晓利害,就不会心慈手软。
一不做二不休,扶持幼帝登基,怎么都要比挟持成年天子好听话。”
事已至此,他们不能不面对现实,章骋已经是处于岌岌可危的悬崖之地,生死难料,命悬一线。
章骋再多疑,再优柔寡断,他也已经登基三年了,手上还有大败柔然的军功,就算他迫于形势愿意暂时低头,章梵也不会放心,除非他昏头了。
侯公度也想到了这一层。
他口干舌燥,说不出话。
在禁军多年,他是从底层一步步升上来的。
当初距离禁军大将军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动过心,但后来李闻鹊空降,他也就放下了那点跃跃欲试的心思,毕竟李闻鹊无论军功或能力,都比他强太多,他也心服口服。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服气了,别人却未必服气。
的确,对于章梵来说,他甚至还是国姓,跟皇帝还是一个祖宗,为何要委曲求全呢?这乱世,便是强者为王,连何忡方良都能起兵,他章梵定会想,为何他就不能?
“素和还未与我说过他的遭遇,很多事情我都是凭空猜测的。”
刘复道,“他一路上心事重重,问了也不肯说,应该是想等见到殿下您才说,他知道的事情,可能比我们还要多得多。”
章玉碗问:“他现在伤势如何了?”
刘复:“好一些了,但一直赶路,反反复复,今日又起了低烧,眼下应该还在昏睡。”
这也是众人没有去吵醒他的原因。
素和无知无觉,兀自在隔壁屋子沉睡,更不知道公主的到来。
他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还在草原上为奴,拉着车被柔然贵人们驱赶前行,拉车的绳索深深勒进他瘦弱的皮肉里,血的渗入让麻绳颜色变得更深。
在草原上,牛是比奴隶更珍贵的资源,奴隶没了换掉便是,素和却不敢停下来,因为他若是被换掉,就意味着彻底被丢弃,不仅不会有吃的,晚上说不定还会被狼叼走。
疼痛到了极点就没有知觉,他麻木前行,所有胡思乱想已经摒除,身体状况只能允许他将所有力气都用在拉车上,直到他听见一个声音——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让他拉车?把我的牛分给他们一头,将那孩子换过来。”
素和蓦地惊醒,大口喘气,满头是汗。
“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愣愣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公主。
公主朝他一笑:“睡傻了?”
素和嘴唇微颤,怔然半天,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梦里。
“呜……殿下!”
又惊又喜的情绪之下,眼泪蓦地流出,这段时间的压抑紧张一下爆发出来。
也就是这一哭,让章玉碗意识到对方还是个刚满十八的少年。
“是我,别哭,大夫给
你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你年纪轻恢复得快,等退烧就好了。”
她亲自给素和递水递帕子。
见他情绪如此波动,章玉碗原是不准备询问他遭遇的,但素和哭了一场之后,情绪很快稳定,反倒主动提起来。
“殿下,长安出大事了!”
“我知道,”
章玉碗安抚他,“刘复和陈济都与我说了,你先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素和摇摇头:“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日出事的时候,我正好在御前,亲眼看着章梵闯进来的!”
章玉碗忍不住跟侯公度对视一眼。
后者催促:“陛下没事吧?谢相他们呢?”
素和当日快马加鞭连夜入京,有了长公主的手令,他隔天一大早就受召进宫,见到皇帝。
皇帝从他口中得知洛阳发生的事情,自然惊怒交加,怒气平息之后,皇帝就让素和转告长公主,一切由她便宜行事,又告诉素和,南朝发兵的消息一传来,李闻鹊生怕东面宋磬等人抵挡不住,早就主动请缨,带着十五万大军前往救急了,一切情况尚在可控范围内。
素和知道这些话都是皇帝想要说给公主听的,他一一记下,正准备告退,内侍就过来通禀,说左右二相入宫议事。
皇帝当时心情不错,还对素和开了个玩笑,说自己打赌这两人定是为了立储一事而来,让素和先不忙着走,不如去旁边小屋坐一坐,若有什么新消息,也让他一并带回去给长公主。
素和不想久留,但也不好抗命,便在偏殿稍坐,内侍很快送来茶点,此处小门只有帷幕,正好能让他清楚听见主殿动静。
“谢相与严相联袂而来,却不是为了同一件事。
严相的确想催陛下立储,谢相却是担心吐谷浑生变,想请陛下派使者前去和谈,稳住后方。”
话正说到一半,外头忽然出了动静,禁军忽然将外面团团围住,章梵大步进来,慷慨陈词。
“章梵说,南北战事已起,南辰实力强大,又有燕国为粮仓,后方粮草源源不断,前方大军士气高涨,反观北朝,打了柔然之后,兵力分散,国库空虚,很难获胜,如果李闻鹊带去的那十五万禁军难以为继,长安还得继续送人过去,与其让将士白白去送命,不如现在就和谈,还有一线生机。”
皇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关键时刻章梵会出来背刺一刀,当即大声怒斥,章梵却说自己是为了禁军将士的性命,还说皇帝不将他们当人,自己却将他们当成袍泽兄弟。
“这是在收买人心!”
听到这里,侯公度忍不住道。
“是,”
素和深吸口气,“我原想冲出去,但是事到临头,又忍住了,因为当时一个人非但做不了什么,若是被发现,就很难再有机会离开。”
素和的决定是对的,他极度震惊之下,忙藏好身形,躲入帷幕后面。
章梵话锋一转,请皇帝起草退位诏书,将帝位传给齐王。
严观海大惊,当即痛骂起来,说章梵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又向皇帝请罪
,说自己跟章梵绝无瓜葛勾结。
紧接着,一件让素和差点按捺不住惊叫出声的事情发生了——
章梵再次催逼,问皇帝是否愿意退位,皇帝自然不肯,他竟也不再二话,直接抽刀出鞘,架在皇帝脖颈之上,甚至不给皇帝反应的时间。
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章梵,弑君了!
陈济毕竟是南朝中人,没有在场旁听,此刻床边只有三人。
公主、侯公度、刘复。
哪怕他们已有心理准备,听见这话时,仍禁不住面色大变!
刘复更是捂住嘴巴,将难以控制的声音紧紧盖住。
侯公度连话都有点说不稳:“你没弄错?陛下当真……?!”
素和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当时甚至听到鲜血溅出的声响。
严观海直接就吓傻了,毫无反应,谢维安反应倒是快,大声质问章梵是否要当乱臣贼子。
章梵说了一句话——
世道如此,成王败寇,章家当日以此成事,我也姓章,为何不能?陛下既然不想要和谈,我只好送他上路了,换个愿意和谈的皇帝来。
严相,齐王愿意吗?
严观海傻傻看着他,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但章梵这次没有再催逼他们,他只抖了抖手上染血的刀,将血珠子抖落在地,让两人好好考虑,三日之后,再作决定,便让人进来收拾皇帝尸身,自己则扬长而去。
章玉碗的眼圈也红了。
她与章骋,虽是堂姐弟,中间有十年未见,起初也是出于共同利益,方才走到一起,但从头到尾,章骋仁至义尽,没有对不起她,该封赏的该出头的,样样都到位了。
至于那些许帝王心思,根本不算什么,别说皇帝,便是寻常百姓,谁又能没点小私心,两人几番来往,便是假戏也能作出几分真情了。
回想自己离京那时,章骋依依相送,谁承想,这一别竟成诀别。
这北朝皇位,十年间换了三人,竟似诅咒一般。
章骋固然有种种毛病,可再怎么也比其他人好,他这一去,放眼北朝,又有何人堪为君王?
章梵这是要扶持幼帝,还是要自立?
谢维安和严观海两个人手无寸铁,只能张嘴痛骂,什么也做不了。
章骋的尸身被收拾带走,连血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两人恍如梦中,半天都没回过神,一半是吓的,一半也是惊怒。
章梵没有在殿内留人,想必的确是给了他们三天时间,打算让他们在此地软禁度过,直到做出决定为止。
他可以杀皇帝,却不能把谢维安和严观海也杀了,毕竟如果他还想维持朝堂局面,就少不了这两人出面去主持大局,若他们愿意为自己弑君遮掩,那必是更好的,毕竟章梵若想服众,以后肯定还要把弑君的罪名往别人身上推。
事到如今,素和也无法再躲藏下去了,揭开帷幕露出身形。
谢、严二人自然吓一跳,谢维安最先反应过来,让他出去之
后直接去找刘复,如今放眼宫城,只有刘复是最有可能带他平安出去的人。
但外面俱有侍卫,怎么出去是一个问题。
只见谢维安绕到左边圆柱后面,轻车熟路揭开墙上挂画,又在画后将一块青砖抠出来,由此打开御座桌案下面的地道,给素和指了一条路。
“谢相说,这地道原是当时扳倒赵群玉,陛下告诉他的,以备不时之需……”
素和皱起眉头,“那地道不长,出口正好是冷宫外头,但我不知道为何会有人发现我的踪迹,还能那么快追上来,难不成是严观海走漏风声?”
“是宋今。”
章玉碗解开几人的疑惑,“对付赵群玉时,宋今想必是陛下最坚定的盟友,这条地道说不定还是宋今告诉陛下的,他既然与章梵勾结,自然也会想起这条地道,将你们所有出路都堵死。”
刘复咬牙切齿:“宋今这狗贼!”
章玉碗叹了口气,没有跟着骂。
当日宋今东窗事发,她就想提议皇帝杀人,以绝后患,但是皇帝刚利用宋今装神弄鬼,还以先帝的名义杜绝众臣请立太子,一时半会也不好那么快把人杀了,就把宋今软禁起来,严加看管,以为这样就能让宋今翻不出手掌心,谁料除了宋今之外,宫里还出了个内贼,以章梵的身份,想要找机会跟宋今联系勾结瞒天过海,总是有无数办法的。
所谓今日之果,他日之因罢了。
素和道:“殿下,还有一事,我事后想起来,有些疑惑。
章梵似乎原本不打算杀了陛下的,还想等陛下自己退位,可是他不知为何,突然就改变主意下了手……”
刘复也不解:“是了,他既然一开始就打算下死手,又何必提议陛下起草诏书,这诏书还没起草呢,他是打定主意扶持齐王了?”
侯公度还未从皇帝被杀的消息中缓解过来,只是静静听他们说,没有开口。
章玉碗却摇摇头,说出一句更令众人震撼的话。
“不,恰恰相反,这是因为他也打算放弃齐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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