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已经午时,而江小爱的采访工作却似方兴未已。与村民的交流充满亲切友好的气氛。一会如乡村女教师对留守儿童的家访,灿烂的笑容里散发出无尽的关爱和体贴,一会又如县领导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时,呈现出一种高瞻远瞩的威肃神情。
这使邱牧阳忍俊不禁,在出发的路上,他不无戏谑地说:“江县长演绎了一场深入乡村、体察民情的大戏,你和村民们亲切交流倾听他们的困难和诉求,鼓励孩子们好好学习,将来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还远远不够,你应该走入田间地头,哦,不,是走入草原牧场,问问奶牛产量和收入状况,考虑到过度放牧对草原环境的影响,加大对畜牧业的扶持力度,帮助牧民增收致富才是从政根本。”
江小爱还没从小村落给予的凄凉震撼中走出来,郁郁地说:“你不做记者真亏了。”
邱牧阳说:“新闻已成为定式,这个不难,我已经为你想好了总结词。”
江小爱说:“哼,就你那胡乱使用成语的臭习惯,写个油井出油也就罢了,关于民情这块,你能写出上台面的话?”
邱牧阳说:“小瞧我,听着哈,‘在体察民情的过程中,村民们畅所欲言,纷纷表达了对党和政府的感激之情,江县长在对当地畜牧产业的发展给予了充分肯定的同时,深切感受到了百姓的艰辛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表示,将把百姓的需求作为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切实解决好群众关心的热点难点问题,努力让百姓过上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怎么样?是不是达到了高情远韵的高度,有沁入心脾,倒海反胃,不吐不快之感?”
江小爱噗嗤笑出声来,频作呕吐状,进而似心有不甘,起身给了邱牧阳腮帮子重重一吻。
经村民指点,江小爱才知道是走错道路,应在65公里处左转,自己却记成56公里,提前下了省道。此去丁香峪需过村庄南折,还有近10公里距离。
路途中又有小村落,江小爱兴致未减,又举着设备下车采访,而邱牧阳对此漠然处之,在车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及他睁眼时,却见江小爱正被一群衣衫破旧的村民围绕亲切地交谈。在戈壁黄色的背景里,灰蓝色衣装的村民里显得异常靓丽,引人注目。她的美丽和时尚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与给人以贫穷落后感的村庄愈发格格不入。
邱牧阳不得不惊艳于江小爱的绰约多姿,也不得不感动于她的真诚和善意,她的神情举止无不显示出她是发自内心的真切和同情,没有养尊处优之下傲慢和自负的态度。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善良,看专注工作的江小爱,邱牧阳愈发心荡神怡。
采访完毕,继续上路,沿土路草径,迤逦而行。渐日光横斜,暖照草木杂植。转过山坳,深翠殷绿,扑面而来,行近却是灌木虬曲,红柳沙棘,几近江南景象。
再前行,竟可见林烟高树,交蔽成荫,直延展至雁台山上,沿峰势渐次浓郁,尽得幽邃。
旦远山巍峨挺拔,诸峰危立,便有幽奇之感,邱牧阳转身对江小爱道:“此景方信有塞北丁香。”
江小爱说:“哼,给你说了还不信,等会我看得时候你把眼睛闭上哈。”
果不其然,再行百米,山坳里腾显一片绿色海洋。
江小爱激动地拍了一下邱牧阳:“邱阳,停车,这就是了。”
停车步行而入,但见苍翠欲滴的沙棘林下,一团团、一簇簇娇小玲珑的丁香花正悄然绽放,或白或紫淹润柔滑、细腻莹洁,又密密层层、串串拢拢,几无隙地。
江小爱蹲下捧了,深深一吸,自觉一股清雅的幽香沁入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邱牧阳见空明潋滟,万花玲珑,如珠散玉,又香气浮动,便觉肌肤心思俱清丁香花气中,恍如梦觉。
转头时见江小爱委身探花,笑意嫣然,又形体婀娜,神清韵俏,花美人俊,相映成辉。不禁开口吟道:
怨怪世间天易斜,多情长是误年华。
偶遇倾城好颜色,才识小爱远胜花。
江小爱嫣然一笑:“美就过来亲亲我。”见他一动不动,上来挽了他的胳膊,右手食指却指了自己的大嘴,腆脸说:“快。”
邱牧阳无奈摇摇头,低头亲了。
江小爱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望日照山林,徐徐吟道:
风过山前日未斜,携君来赏丁香花。
相依已惯花边立,不是一家胜一家。
微风吹来,撩动两人衣袂,依傍的身影在暮阳里静止。花朵也轻轻摇曳,仿佛在盈盈起舞。
在感受大自然的神奇与美丽,惊诧于生命的顽强与坚韧的同时,邱牧阳也在思索眼下的孽缘的生命力,他的持续性是否可期可待。
两人返程,车行至雁台山下,却发现已经没了道路,难道需要原路返回?
两人弃车登上一个石崖,四处远望,竟无西折之路。
江小爱眼尖,指向远方云天交汇处:“看,好像是一座寺庙。”
邱牧阳定睛细瞧,才发现丁香花海深处,山坡之上竟有一栋栋白色建筑物,与天边的白云几乎融为一体,不用心观察,实难发觉。
江小爱说:“是寺庙,我想去,我是见寺庙就要去朝拜一下的。”
邱牧阳见天色已晚,建议回庆北。
江小爱软磨硬泡,就差打滚撒泼了:“那村中老人说过了,看过丁香花后,有一条路是过寺庙去延庆省道的。既来之则安之,咱们试试嘛。”
邱牧阳无奈寻找西去道路,却遍寻不到,还是江小爱眼光独到,指了车来处一羊肠小道:“看,就是那。”
邱牧阳说:“怎么会,就是牛车过的地方。”
及近前确有汽车胎痕,江小爱拍手道:“果不其然,走。”
又颠簸近一小时,道路豁然开朗,出丁香园,行不久,映入眼帘的是三座小山峰,半山腰各有三座白塔。江小爱介绍说:“应是历代高僧墓穴,或存有舍利!”
邱牧阳却不搭话只顾驾车,半转了山腰,方见山顶被粉刷成白色的寺庙。此时天已近暮,夕阳余晖又给白色墙体洒染了一层金色的光影,愈显风格清奇,意味别致。
为了江小爱的心愿,邱牧阳只得陪同上山,拾级而上,行30多分钟,才到山门,门上有匾,上书“云来寺”。
“云来寺,何洁的云来神油,云来推手,是不是就出自这里?”邱牧阳心里想着便拉了江小爱迈进寺去。
云来寺,已有千年历史。传说古代曾有一活佛在此修行、传法,深得人心。
那僧圆寂后,延庆府知州感其广播善念,遍泽民众,便广筹善款扩建寺庙一镀金身,后历经数百年,依然香火不断。
进寺门,东西各有一殿,乃存经、消灾之所。往里走,有两棵古柏,低矮却虬曲苍劲,郁郁葱葱,穿过拾级而上便是大雄宝殿。
不同于中原建筑,这里的大雄宝殿却是两层,下砖上木,雕木窗栅,琉璃瓦盖顶。
大殿低矮昏暗,江小爱去功德箱塞入百元钞的当口,突然一个声音自暗处幽幽地传来:谢施主!
唬得邱牧阳一惊。抬眼看时,佛光下,却是一僧,盘坐案右,微闭双目,兀自单手拈珠,再不发一语。
许久邱牧阳才适应昏暗的环境,举目再望,才看那僧人40岁左右年纪,纯红色袈裟横披,分明藏僧打扮。在幽暗的背景里,显得庄重且神秘,只是腕上的手表在佛灯的映射下,泛着诡异的光芒。
江小爱掸了掸衣装,兀自去蒲团上拜了三拜,双手合十许愿完毕,起身推邱牧阳去,邱牧阳坚辞不就,转身欲走。
“且慢,我观施主印堂沉结,犯柱冲之相,可试一签?”那僧人的声音暗中传来确给人以气凌霄汉之感,颇具震撼力。
邱牧阳自是不感兴趣,江小爱却拉了他跪下求签。邱牧阳怕她在这场合下给自己撒娇搞暧昧,只得怏怏跪下。
那僧人又道:“上方乃云来大师,施主只需将自己的生辰八字默念,三拜取签即可,一签求因果,一签求化解。事出有因,事必有解!”
邱牧阳双手合十,拜了三拜,起身抽一签递给那僧人。
僧人方微启二目,唱咏道:
月上偏财是外财,兄弟姐妹靠得来。
偏财又惹风流事,一生难还风流债。
邱牧阳便是一愣。
不想那僧人又道:“施主,财物尽得贵人相助,只是这风流债……奈何,这多情自是命中带……”
邱牧阳欲有言语,江小爱却抢先问道:“大师,命中带来,是不是就无解了?!”
大师说:“可试二签!”
邱牧阳双手合十,拜了三拜,随手去解惑箱抽了,递给那喇嘛僧。
那大师又吟道:
月带七杀犯小人,小人引得是非临。
事到盛处思敛退,可消灾祸保全身。
一顿,又道:“施主,此签意指,小人犯身,不可拼死相搏,适可而止;事有盛衰骄愧,盛处宜思敛意收心,方能全身而退!”
邱牧阳心中便是一惊,须臾,如梦方醒,双手合十,深深一揖:“多谢大师!”
回身掏了一摞钞票一一塞进功德箱,估计有3000元左右。
江小爱见那僧人蓦地瞪圆眼睛,陡然欠起身形,不意露出脚下的耐克运动鞋,洁白无瑕,一尘不染。见江小爱注视的目光,顿觉不适,忙强行闭了眼帘,归坐原形,只是双手微颤,把玉石念珠捻得叮当作响。
出寺门,天色已经昏暗,暮阳已落西山,惟余晖勉力地照亮天际。不知何时白云已近灰色,西北方向已是黑云压境,不时竟有闪电出没,只不过过于遥远,听不到雷声。
邱牧阳突然想起自己和顾影被困于延庆市的那场雨,心中不免有些许焦急,塞北天气的变化自己着实难以预测。
而江小爱却不慌不忙,挽了他的胳膊说: “看来你是信了,又给那么多钱,想来你肯定给了寺院半年的香火钱,看把人家激动的,哈哈哈……”
邱牧阳说:“快走吧,没看西北的乌云,阴沉的厉害,要下雨了,我们必须快开出这段土路,不然很可能陷在这里。”
江小爱说:“有那么严重吗?陷在这里那就待在这里,反正咱俩在一起呢。”
及上车下山,天色已经黑透,整个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墨布所遮盖,远处的山峦早已消失,四围一片暗寂,唯有车灯照耀的前路一片通明。
江小爱看周围一片黝黑,只有摇晃的Q7灯光中飞舞的昆虫若有生趣,才稍稍有些担心:“邱阳,能上省道吗?”
邱牧阳说:“这可是你说的,沿寺庙前的路直上省道。”
江小爱说:“我也没走过,就是听村里老人说的。”
邱牧阳没有说话,他双手紧握方向盘,盯着前方的道路。
这段土路,原是香客来往时踩踏出来的,只是近数十年来,已少有人至,早已杂草蔓延,而草丛中不时有石块,崎岖不平,车辆颠簸的厉害。
副驾驶上的江小爱瞥了一眼只顾开车沉默不语的邱牧阳,没话找话,半开玩笑的说:“邱阳,夜路不好走,要不咱们明天再走吧,咱回寺庙给大师上上课。”
邱牧阳说:“你也知道夜路不好走,早该原路返回,那条路还熟悉。”
江小爱说:“哼,早回去,你能得到那诗偈吗?多准,‘一生难还风流债’,风流债还不起,许愿钱倒舍得,3000元,怎么也够咱回去住一晚了。”
邱牧阳说:“不去,我恣心所欲的,去不了那清心寡欲的地方,相克。”
江小爱说:“来,让我摸摸你的欲望膨胀了没?”
此时,闪电已近,雷声从远方隐隐传来,轻微的隆隆声在空气中回荡,又滔滔滚滚,低沉而绵长,震撼人心。
间或狂风骤起卷起沙尘,随之而来的是空气中已然有了些许湿润的味道。
邱牧阳知道天雨即将落下,按来时行程推算,云来寺距省道应该近30公里,以当前速度估计需要近两个小时。一般落雨没有问题,一旦大雨,这种道路情况难说会出现什么问题了。
他不由自主地深踩了油门,随着Q7提速,但颠簸感加重。
江小爱稳了稳身形:“是要下雨了,邱阳,咱们多长时间能上省道?”
邱牧阳说:“估计两个小时。”
江小爱身子随车身左右摇摆,她会不失时机的故意曲肘碰碰他的右腋下,更甚至,随着一次大倾斜,顺势扑倒在邱牧阳的身上:“哎呀,你开慢点,人家……啊……别磕了底盘!” 见邱牧阳无奈的目光,悻悻然起身时,故意用手按了他的大腿。
邱牧阳一脚踩住刹车,转头说:“你啥时候变乌鸦嘴了!”
江小爱问:“怎么了?”
邱牧阳说:“胎压报警,应该是爆胎了,这条路石头多,不该提速。”
邱牧阳低头从前档上望出去,显得有些焦急。
换胎的时候,隆隆的雷声又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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