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弹幕的揶揄之下,元夕一咬牙,走了进去,只是当她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偌大的酆都大殿之中空无一鬼。
竟然扑了个空?
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
弹幕之中仍旧全都是调侃,元夕伸手,将弹幕关掉,这才感觉脸上的热意渐渐的降了下去。
酆都大帝向来是凡事缠身的。
元夕早就习惯了,见酆都大殿之中没有他的身影,便转过头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在她进藏书阁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这半个月的事务。她并非为权势所迷之人,并且实际上改革小组离开了她也能够正常运转,她只是起到一个牵头的作用,很多小事改革小组之中的人都能够自己拿主意。
那毕竟是她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下属,自然是十分能干的。
但是,现如今,元夕决定再完善改革小组。
若是自己不能够力挽狂澜,酆都大帝真的如他所说陨落世间,那么她就需要稳住地府,在酆都大帝陨落之后,地府众鬼也能安然走向消散。
中间的时段,就是元夕担负起来的责任。
她知道地府之中有许多暗中不服她的鬼,虽然未曾摆在明面上,除了蒋山之外,太多人揪着她的资历和年纪不放。元夕几乎能够想到,若是之后没了酆都大帝压着会是多么腥风血雨的场面。所以,她必须要快点成长起来,早日让地府众鬼信服。
阳间的天气渐渐转凉,第一场初雪落下,阴间却没有气温变化可言,仍旧是暗无天日的阴冷。
元夕带着一身寒意从办公室出来,办事大厅挨挨挤挤的,都是鬼。
看到元夕走过,热闹的办事大厅静默了一阵,活像是被班主任吓唬过的小学生,等到她走过去,才重新开始讨论。
“我天呢,吓死鬼了,你们是不知道,最近改革官太可怕了!哪些词怎么说来着?对了,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感觉整只鬼已经不像是那时候刚来的样子了,简直像是以前的酆都大帝陛下,上次我抱着文件过去找她签字,听到她在训鬼,我都快吓尿了!”
“改革官是什么时候开始疯的?感觉突然就特别严肃了,像我高中班主任一样,我都不敢看她的眼睛!这一个月以前我们办事大厅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看到她我都要绕路走了!”
“虽然改革官严厉了很多,但是你没发现最近我们的效率变好了吗,办事都更快了,最近收到了很多鬼的好评呢,前两天周乞殿下过来都夸我了!以前我还觉得改革官是关系户,一直都不太服气,最近我是真的喜欢上了!我最喜欢的就是高冷御姐了!”
“滚开啊马屁精!你是高兴了,我们大家可是一直在受罪,自从改革官开始发疯之后,我们简直天天挨骂,孩子都要被骂傻了!改革官,我求你还是恢复以前温柔的样子吧!再这样下去,孩子真的吃不消啊!”
……
不管众鬼如何议论,元夕并没有听见。
她急匆匆从办公室出来,是因为城建出了问题。
身后跟着的鬼差擦了擦不存在冷汗,因为这几日元夕行事风格颇为严肃,看到元夕的冷脸的样子,他都要吓死了,只敢期期艾艾小声禀报,“……原本北边是要规划建设住宅小区的,不知是不是对接出了问题,游乐场项目提前动工了,等到建设住宅区的施工队伍过去了,两边就吵起来了,听说原本就是对家,后面越来越激烈,竟然打了起来……”
元夕冷着脸,原本这张脸是纯善秀丽的长相,鬼差却觉得因为这几日的连续加班,改革官的面相都变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也越来越心虚。
谁都知道最近改革官心情不好,吹毛求疵的要命,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简直就是触霉头!他都要怀疑下一秒改革官的就要把他挫骨扬灰了。
鬼差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改革官,他们说,您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元夕在前面步伐飞快,闻言冷笑了一声,“你看我笑得出来吗?”
说话间,元夕已经走到了“战场”。
两边的鬼正在掐架,目测参与战斗的有几十只鬼,鬼打架不像人间,不用工具全靠嘴,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像是野生的动物,恨不得把对面的皮肉都撕扯下来,实际上也差不多。
场面像是狼群争夺领地一般大混战,现场尘土飞扬,哀嚎不断,几个鬼差一筹莫展地站在外围,有一只鬼差想要上前劝架,一手捉住一只鬼,不想却同时被两只鬼咬了一口,疼的他当场就跳了起来,抛到一边默默疗伤去了。
两边的施工队衣服不一样,还是很好认出来的。
“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你们施工队凭什么穿绿色,老子平生最讨厌的颜色就是绿色,你踏马的还一直在我跟前转,老子咬得就是你!”
“我呸!你这鬼脑子有问题!这块地就是要见小区的,工头都说了建成之后要给我们分一套房,你们凭什么要占我们的地建游乐场?游乐场能有房子重要?”
“滚蛋吧!我工头说的是这游乐场要给我们分红的,当然是钱更重要!我们都开始建了,你们赶紧滚滚滚!”
……
两边不相上下,身上缺一块少一块的,鬼没有血,看过去就像是缺了一块纸板。
看着残缺不全的众鬼,元夕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先不说吵架内容多么幼稚,这都是一场恶性斗殴事件。咬下鬼的灵魂,可比野外动物打架恶劣多了,要知道,野外动物受伤了,还是有可能痊愈的,但是鬼的灵魂缺失却是不可逆的。
缺了就是缺了,即便是以后轮回成人,身体也会缺一块,也就是天生残疾。
十分恶劣,更何况还是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元夕抬起了手。
带着强大压迫感的阴气骤然四散,像是密云罩顶般,到了上空,黑漆漆的阴气像是大山,砸了下去。狂风犹如刀刃撕扯,袍袖纷飞,冰寒刺骨,原本打架到白热化的众鬼脸色一白,被这极具压迫性地威力压得不能动弹,全都停了手。
众鬼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熟悉的恐怖威压。
方圆几十里,就连旁边围观看热闹的鬼也冷汗连连,膝盖瞬间发软,脊背发寒。
是酆都大帝吗?
他们僵直着转过头去,在阴沉沉的阴气中心,衣袖猎猎生风,看到了那道堪称瘦弱的身影。
那张脸上,是几乎与酆都大帝睥睨天下的冷漠神情,冰冷无机质,凛冽如刀,只看上一眼便让人觉得遍体生寒,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没有鬼知道为何短时间内原本温柔亲近的改革官变成了这般模样,令人本能地感到恐惧。
仿佛携带着千钧之力,众鬼瑟缩,再没了刚才气焰嚣张的模样。
兴许是因为那不可反抗的恐怖力量,或许是那极具威压的眼神,全都像耗子见到猫一样,不敢动了。
元夕向那些鬼差使了使眼色,身后那个鬼差瞬间反映过来,将一众闹事的鬼捉住。
一时间闹事的众鬼全都歇了气焰,就连周围看热闹地都不敢说话了,在场的气氛安静如鸡。
明明看起来是个瘦弱的小姑娘,站在那里,却气势骇人,众鬼全都被元夕刚才的力量唬住了。有几个好事的,也是最开始出手的几个,咽了咽口水,碍于那绝对的力量,也犹犹豫豫地不敢动了。
全场安静。
元夕偏头问道,“五十只鬼以上的聚众斗殴事件,伤亡惨重,是什么处罚?”
像是随口一问,声音轻得像风刮过一样,但众鬼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声音犹在耳边。
众鬼不禁抖了抖。
身后跟着她来的那只鬼差好像瞬间误导了什么,马上说道,“改革官,重则打入畜生道,轻则入地狱受刑三十年!”
这段话一字不落地落在在场每一只鬼耳中。
“畜生道”三个字一出来,众鬼又抖了抖,带头打架的那几只鬼面上很快出现了后悔神色,一时气血上头,鲜少有鬼考虑后果,现在理智回笼,众鬼顿时后悔不迭。
他们战战兢兢地看着元夕,只希望元夕能够从轻处置。
几只鬼想到了以前关于这个改革官的传说,据说她很良善,那次千人作死,她还为众人求情,这么久以来,好像还做过许多善事……
几个人眼含期翼。
他们离得太远了,根本没看到元夕眼中的森森冷意。
“按照地府律法,从严处置,以、儆、效、尤。”元夕冷冷吐出几个字,她扫视一圈,没有鬼敢和她对视。
这还是元夕担任改革官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恶行斗殴事件,原本地府对于互相撕咬魂体这件事就是从严处理,元夕这句话直接撕破了众鬼最后一层期望。
原本还有一点色彩的众鬼顿时一脸灰白。
不知斗殴的众鬼,围观的众鬼也全都紧张地低下了头。
元夕高贵冷艳地转过了身,往回走,身后的鬼差还想跟上来,被元夕默默挥退,她一只鬼默默往回走。
在无鬼的角落,元夕脸色煞白,像是全身的精血被抽干了一样,踉跄了一下,扶着一个柱子缓了一会,深呼吸几下,才慢慢往回走。
一场酣畅淋漓的装杯。
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说的就是他们。
自从知道自己临危受命,元夕就一改之前温和的改造方式,她知道地府可能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这段时间以来都雷厉风行,想让自己快速强大起来。
这次事件正好是一次契机,元夕正好想给众鬼以警示,不仅仅是众鬼,还有众鬼背后试图挑起争端让她头疼的守旧派众鬼们。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凭实力说话的,元夕用事实告诉他们现在自己的实力已经将众鬼不能忽视的地步。
与众鬼不同的是,她的力量来源是酆都大帝所赐予的至纯阴气,来源于远古神明的力量,本就比混杂着各种杂质的众鬼的阴气有压制,更何况元夕这一个月以来加倍努力,实力已经大为精进。
但即便精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达到与酆都大帝一样的水平。
刚才那令鬼恐惧的一幕,其实只是纸老虎。
她既然想杀鸡儆猴,就得拿出自己的全部实力,给地府众鬼一点小小的实力震撼。那一刻元夕觉得装比好爽,但是也只是那一刻。
装比只在一瞬间,过后的泪默默往肚里咽。
那一下把她所有能运用的阴气全都拿过来用了,元夕瞬间枯竭,感觉身体被掏空,天知道她强装高贵冷艳有多么难受。
但是不亏。
元夕想要快速让地府众鬼信服,就得快速成长起来。
元夕往回走,魂魄简直快要透明了。
她有些意识恍惚,整只鬼都有点朦胧,正思虑接下来的计划之时,突然撞到了一堵墙。
——一堵带着寒意的肉墙。
紧接着,她被纳入一个带着寒意的怀抱。
同时包围住她的还有纯正的阴气,像是被温暖的温泉包裹着,元夕神台清明了些许,她缓过来一些,道,“谢谢。”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叹。
“早知你……”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元夕截住了话头,“别说。”
庭衍伸出手,一双手垂在她头上,缓缓的落下去,轻轻落在她发梢,永远都是冰凉的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庭衍总是在退却。
就像网络上那句话一样,爱是常觉亏欠。他总是想要推开元夕,不是因为不够喜欢,而是因为害怕她受伤,如果她因为自己而受伤,他情愿永远停留在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的那一步。
但元夕不这样想,看似温柔孱弱的躯体下是一颗不死不休的心,只要朝夕,如果踏出了那一步,那就直面艰难险阻,悍不畏死,永不后退。
更何况,她知道那是酆都大帝破罐子破摔迈出的一步,她不会允许他退回去。
“我会努力让地府认可我的。”元夕闷闷道,“我会一边寻找拯救地府的办法,一边按照你原本想的那样,让地府实现智能化,好让你在……放心交给我。”
庭衍叹了一口气。
心中的亏欠更多了一分。
爱让上位者自卑,清醒者沉沦。
尘世就是如此,谁都无法免俗。
到底是因为将要消亡了呢,还是他本该有这段缘分?
庭衍已经不去思考是哪个更多一分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他们在一起了,那就在这弥留之际,好好地对她。
“你去干什么了,已经有两个月没见你了。”元夕本来就想要问他什么,现在终于抓到他了。
“闭关,想了一些东西。”
元夕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是在问,酆都大帝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还有什么需要他思考的。
庭衍神色未改,还是那张人神共愤的俊脸,仿佛还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冷淡模样,只是,黑漆漆的眼底深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摸了摸元夕的头发,顿了顿,还是决定说出来,“回想起一些往事,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未曾察觉是哪里不对。”
听他的意思并不想说,元夕张了张口,没有问。
“我也察觉了一些不对劲,但郁垒说我不该知道,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
这下,倒是庭衍眉宇间有几分困惑,“郁垒?”
元夕点点头。
酆都大帝皱了皱眉,斟酌了一下,“我知道了。”
有些事情,郁垒想要瞒着元夕。
想必有他自己的意思。
元夕看着他,摸不清他这个“知道了”是指什么,是说他知道郁垒口中不告诉自己的事情是什么吗?还是单纯只是知道了这件事。
不过,两个人都想瞒着她,她也识趣地没问,总归是不会害她的。
她将自己关于神界的猜测,与问到的郁垒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我觉得郁垒殿下说的有几分道理,若真是如此,那也可以解释神界看不出异常的原因。天机不可泄露,他们这样也是在顺应天道。”
“他们早就有所猜测。”庭衍神色如常,说道,“我也倾向于如此。”
作为酆都大帝,他比元夕更早知道这一切。
本来还只是猜测,直到后来天机说地府的生机就是元夕之时,这个答案就更加明显了。
只是这样,他担忧地看着元夕。
“本来这件事也不想让你知道的。”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叹气了,庭衍道,“就像让你知道我和地府都会消失一样。”
他本该按照既定的轨迹无声无息地陨落,就像是一个过客一样,但元夕让他沾染了因果,他也有了不想陨落的私心。
元夕笑了笑,“对了,我一直记着时间,对于人间来说,已经是12月份了吧,马上就是春节了。”
地府与喜气洋洋扯不上边,对于地府来说,每年三月三与七月十五才是节日,其他都与平时的日子一般。
对于庭衍来说,这种日子更不在意了,他已经活了千万年,在冗长的年岁之间发生了太多大大小小的事情,这些小小的节点没什么特殊的,更何况喜庆这个词与充满死亡悲伤的地府没有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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