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路上不好走,叶俊又携家带口的,这就导致他十一月初三出发的,直到十二月初八才抵达京都。老规矩,一进京都,沈林老管家就率人等在路边了,自然仍是先回了城西沈府。
此时正值傍晚,一众人等都是人困马乏,更兼叶俊如今身体不好,他强撑着与沈家人客气了一番,饭也没吃倒头就睡了。
餐桌上,沈老爷问沈玉玏:“贤俊是病了还是怎么?怎地这次脸色越发不好?精气神儿也比不得从前”。沈玉玏默了默,眉头微皱,答道:“嗯,凉州府苦寒,刚到那边的时候他被冻得大病了一场,伤了身,如今确实,容易疲累。尤其这次又是远途而归,一路上颠簸一个月,他又要时时警醒着安全,便有些受不住”。
沈玉琪沉默不语,沈老爷又道:“你之前捎信回来让为父给你买个温泉庄子,给贤俊疗养,我刚着人打听,不知怎么陛下就知道了,陛下将玉琪叫去,吩咐不让买,陛下另有安排”。
沈玉玏道:“那就罢了,陛下原本就待叶俊极好,肯定是有更好的地方给他用”。
沈老爷又问:“那,贤俊的官职”?
沈玉玏道:“叶俊说他已经跟陛下求了恩典,年前他只休养,职务就年后再说。我觉得叶俊做得对,这么些年他殚精竭虑,劳神伤脑,精神上半刻不敢松懈,趁机休息一下也好”。
沈夫人道:“你们今晚就先住这儿,明天再回去。一会儿我吩咐灶间留个人,若是半夜贤俊醒了饿了,只管派人去传饭”。
沈玉玏道:“谢母亲想得周到,叶俊睡着了,也只好如此”。
……
墨宅。
墨五躬身正在向墨清逸汇报:“回主子,叶大人被沈家接走了,今晚怕是回不来了”。
墨清逸一边写着什么一边道:“见到人了吗”?
墨五默了默,如实答道:“叶大人下车与沈家管家寒暄时小的倒是看见正脸儿了,依属下瞧着,叶大人脸色很不好,他身边的珍珠姑娘一直在旁扶着他,怕是这一路颠簸寒冷,身体有些吃不消。属下怕主子忧心就又跟了一段,叶大人进了沈府只喝了一盏茶,便由珍珠姑娘扶着回屋子睡觉了,晚膳也不曾用”。
墨清逸顿住半晌,终是放下笔,冲墨五挥了挥手。墨五退下后,墨清逸坐在椅子上发呆许久。
……
皇宫。
荀羽一边批折子一边对吉庆道:“你明天低调出宫去给叶俊瞧瞧,引叶俊住到南山的皇家温泉别院去,年前就让他在那边好好将养,明天就出发,就说是朕的意思。吉庆——”
吉庆噗通跪在帝王案前,额头触地,却没敢发问。跪着的吉庆只听帝王在上慢悠悠继续说道:“尽你最大努力给他把身子调养好,朕没有死之前,朕不许他死。你,明白吗”?
时至今时今日,吉庆再不敢对上面的帝王质疑一句,他深深明白,陛下只喜欢忠心且听话的狗,在陛下面前,陛下不需要他的自主意识。吉庆温热的额头抵住冰凉的条石地面,恭谨答道:“奴才明白,奴才遵旨”。
几息之后,新皇才又说了一声:“起来吧。你去趟翊坤宫,从库房挑两三件补品,代朕去瞧瞧柴氏,就说朕国事繁忙,过几天再去看她。还有,看着她喝了药你再回来。哪有这么任性的人,病了不吃药怎么能好”?!
吉庆越发恭谨,道:“奴才省得,奴才告退”。
此时的翊坤宫还真是热闹非凡。只见灯火通明中,柴氏一身大红的宫衣,只是衣衫十分凌乱,更兼她披散着长发,脸色苍白,眼神锋利,抓住什么摔什么,远远瞧着倒有几分疯子般的可怖。
殿内已经砸无可砸、摔无可摔,一群宫女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柴氏刚刚折腾了这么一通,此时双手叉腰喘着粗气。吉庆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柴氏见吉庆走进殿来,她目光狠狠地瞪着吉庆啐了一口,语气尖利地说道:“瞧瞧,我们的大总管,皇帝的第一走狗来了。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要你转给我们的好皇上,就说,只要我不死,那皇后的位子就该是我的,凭什么不让我住在坤宁宫?凭什么把我的儿子抱走不让我见?若不让我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吉庆在新皇荀羽面前是夹紧尾巴的,可是在别人面前,吉庆的气场那也是妥妥的一米八。吉庆不紧不慢地说道:“娘娘,您逾越了!若不是吾皇仁慈,您这般说话可是要连累整个柴氏一族的。况且,您总是这般吵闹不休,如何做整个大渝所有女子之典范?您的德容言功只要修好了,陛下那边自然会有给您的公道”。
柴氏桀桀怪笑,道:“陛下登基快有半年了,文武百官都催着皇上尽快立后,皇上为何不允?我是他的嫡妻正妃,还给他生了嫡子,我看他是欺人太甚”。柴氏话落,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众多宫女太监跪在地上只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怎地偏偏进了自己的耳朵?!
吉庆一挥手中的拂尘,声音冷酷地说道:“娘娘在之前亲王府被烧时脑子受了刺激,进而时有疯癫,所有翊坤宫的奴才,你们可要看好了娘娘,娘娘发病时不可令其出宫,皇上是让你们在这里吃白饭的吗?若有不合时宜的话传到这翊坤宫的外面去,你们也就只能以死谢罪了,都记住了”?
吉庆话落,殿内所有宫女太监均俯首在地,干脆地答道:“奴才/奴婢记住了”。
吉庆往后伸手,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桥太监立刻将手里的一碗药递到吉庆手里,吉庆冲着跪在边上的几个宫女道:“你们四个,去将娘娘扶稳了,咱们做奴才的该伺候娘娘喝药了,这药要是凉了,可就更苦了”。
柴氏又开始大喊大叫:“我看谁敢?你们这群该死的奴才,早晚我要把你们都杀了喂狗——”柴氏的话还没有喊完,被吉庆点到的那四个宫女已经上前牢牢控制住了柴氏,吉庆也很干脆,掐着柴氏的下颌,将一碗黑漆漆的药一股脑全给柴氏灌了下去。
灌下去了还不算完,鉴于之前柴氏总是扣嗓子往外吐,这次吉庆干脆喂完药之后就将柴氏给劈晕了。吉庆吩咐那四个宫女道:“将娘娘扶到床上去休息,切记,不要让她擅自走出宫门”。
宫人们自是连连应诺。
……
叶俊是吃了早饭后才回的自家小宅,只是屁股还没坐热乎吉庆就到了。二人寒暄后分宾主落座。
吉庆给叶俊认真诊脉之后,凝神想了一刻,提笔写了药方,说道:“一日三次,饭后用,不可大意”。叶俊取过方子看也没看,随手交给了珍珠,说道:“去抓药吧,你亲自去,跟谁也别提起这是我要用的药”。珍珠一边答应着,一边拿着药方子就转身出了门。
叶俊亲自给吉庆斟茶道:“多谢吉庆公公,有劳你了”。
吉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放下,忽道:“是陛下让我来的,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也不想给你诊治”。
叶俊看着傲娇的吉庆扑哧一笑,说道:“我知道,很早就知道了,感谢你直言相告。我没出现之前,陛下对你最好,你又是陪着陛下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不同;后来我出现了,对你来说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陛下对我更好,这点儿你接受不了,你吃味,这很正常”。
吉庆挑眉:“哪里正常”?
叶俊道:“我做个简单的比喻吧,就好像,主人家原本只有一只土狗,可是后来家里又不知从哪来了另一只土狗,主人心善就都留在身边养着,全家也都很高兴,只除了第一只土狗有些心塞,可还偏偏没人在意。可不就结仇了嘛”。
吉庆翻个白眼儿,说道:“结仇倒也不至于,你以后只要别魅惑君王就行了”。
叶俊认真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我的为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我又不是那倾国倾城的狐狸精,还整日官袍加身,何谈魅惑?你还真看得起我”。
吉庆颇有些负气地道:“你倒是对我一如既往,旁人都给我送过礼讨好我,只有你没有,我怎么甘心?亏得人人都以为你十分聪明”!
叶俊道:“我怎么没讨好过你?我哪次给陛下送好吃的没有你的份儿?你吃了我多少好东西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要说你没良心就是没良心。亏你跟在陛下身边被熏陶这许久,怎么还是这般眼皮子浅?送给你黄白之物就算讨好?送给你好吃好喝就不算?你当谁都能吃到我亲手做的美食么?我又不是个厨子”。
吉庆着恼:“你竟敢说我眼皮子浅”?
叶俊一梗脖子:“我就说了,你怎么滴吧”?
二人互指着,片刻之后,二人绷不住一起笑了出来。此时此刻,倒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吉庆:“果真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叶俊:“我是二者兼有,以后你要小心些”!
吉庆站起身来:“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叶俊茫然:“干嘛去”?
吉庆道:“带你住到南山的皇家温泉别院去,即刻就出发,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让你在那边好好养上一段时间,过完年之后你的任命下来了,你就只能继续为大渝为陛下鞠躬尽瘁了”。
叶俊道:“我需要带些什么啊”?
吉庆道:“带衣服和贴身伺候的人就行,那边其他都是现成的”。
最后叶俊只得收拾了几包衣裳,只带着十八和珍珠就出发了。没办法,年关了,家里也不能没人啊。
皇家温泉别院,在京都之外东南边的南山山脚下,南山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家陵园所在,只不过陵园都修在山里面,轻易不得见,距离这个温泉别院也挺远的。既是皇家陵园所在,那就绝对不会在这边出现任何游人,哪怕是春光灿烂的时节,所以,这边比较荒凉。
既然是皇家温泉别院,那能是普通规模吗?这么说吧,红墙碧瓦、斗拱飞檐、九曲回廊、小桥流水,叶俊、珍珠、十八进去后都和土包子没两样。太TM奢华了。
叶俊回过神来就对吉庆道:“你回城后,通知我家沈玉玏,让她忙完了带着孩子过来找我,这里也太享受了,让她们跟着我来享享福”。
吉庆这次倒是没有不耐烦,只道:“等我问过陛下之后再去通知沈玉玏”。
叶俊道:“也好”。
吉庆道:“中午吃什么”?
叶俊道:“你想吃什么”?
吉庆赶忙道:“烤鱼、烤肉”。
叶俊狐疑:“宫里的御厨不好吗”?
吉庆垮了脸:“要不说你很邪性呢,这么多御厨,做的饭菜这么精致,我就是觉着好像没有你做得好吃”。
叶俊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喜欢黄白之物吗?以前我是穷,送不起,如今倒是还可以,凭你在陛下跟前的咖位,我给你一千两银票,就当劳烦你这一趟的跑腿费,你马上回去复命吧”。
吉庆仰头看着天空纠结半晌,忽的从袖袋里抽出两张银票,一脸肉痛地甩到叶俊面前道:“我出两千两跟你买两份,一份我吃,一份我打包带走,请你务必快点儿”。
叶俊憋笑憋得辛苦:“可我今天不想做饭”。
吉庆道:“都是别人给我塞钱,你几时见过我给旁人钱?你还不见好就收”?
叶俊笑着一把拽过吉庆的银票,一边揣起来一边嘚瑟道:“你知足吧你,等我任命下来,我是什么身份?你再想跟我买饭可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吉庆:“……同为主子的土狗,我们应该相亲相爱……”叶俊的眼刀立刻冲他飞过来,吉庆赶忙闭嘴。
……
皇宫。
皇上一边吃着久违的烤鱼,一边对吉庆道:“这次你倒是机灵”。吉庆不无委屈地道:“叶大人讹了我两千两,陛下您几时见别人敢从奴才手里抠过银子”?!
皇上对他露出个久违的笑脸儿,说道:“碰上对手了吧?以后你可长点儿心。别以为人家是土狗,你就是金毛”。
吉庆哭丧一张脸,就将叶俊说的两只土狗的那一段话讲给皇帝听,荀羽再忍不住,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吉庆都快感动哭了,天哪,半年来,主子还是头一次笑得这般开怀。怪不得主子一定要把叶俊弄到身边来呢!兴许主子就是喜欢叶俊这般有趣,看来以前是自己太小气了,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吉庆见皇帝此时心情好,便又道:“叶大人说想把沈玉玏和他家两个孩子都接过去,好好享受几天,奴才不敢私自做主,陛下您看呢”?
皇帝荀羽回答地毫不犹豫:“既然已经让他住过去了,就算朕拦着也不知要去多少人,只要他在的地方哪里不是人满为患?反正朕也没空去,就随他折腾,不用管”。
吉庆:“……”陛下,您对叶大人可真大方。
吉庆压下心里的酸水,又说道:“奴才临回来时叶大人倒是还和奴才提起了另外一件正事,他说之前荀翱的寝殿里,床榻之下有条密道,当初他就是误打误撞地进了密道才能顺利地解决了荀翱。之前陛下没问他也就忘了说,如今想起来了,他让陛下派人下去探查一番,避免以后又有人借着密道隐匿对陛下您不利”。
荀羽心中膈应荀翱,他入主宫里时自是不会住在荀翱当初的寝殿,那边如今都被他封了。
荀羽募得听见这一节唇角忍不住抽了抽,放下筷子道:“叶大人心可真大,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过去了这么久才想起来?!你赶紧安排几个身手好、信得过的人下去瞧瞧,仔细探查,小心机关,若有情况,随时来报”。
吉庆道:“奴才这就去”。
吉庆出了皇帝的养心殿,先招手叫过来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你去趟叶俊叶大人府上,给叶夫人传个口讯过去”。交代完之后,他就带着几名禁卫军往荀翱的寝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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