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原本是跟着长子唐不破一起生活的,自我爹娘死后,她就搬进了我家,她原本是个比男儿更豪爽,比钢铁更强硬的人,年近半百又操持起了尿布、奶瓶,每天拿着一个大碗在唐家东奔西走的跟那些小媳妇要奶水,唐不破来的更勤快,隔三岔五的就到家里来送米送油,顶好的茶叶,山里的野味,孩子的玩具,衣裳、鞋袜、小人书,让人看上去他是不折不扣的在履行自己的誓言,对这一对小孩比他亲儿子唐羽还要来的上心与爱护,任谁也挑不出他的毛病来,可我总觉得他只要一踏进家门,我奶奶的眼睛里就有一层雾,总是看他放下东西,看着他跟我玩耍,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抱着唐安,只要他在场的时候,奶奶就哪儿也不去,死死的看着,我从前不懂,后来才知道,是怕他斩草除根,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奶奶是个厉害的大高手,唐不破至今不敢杀我和唐安的唯一理由,就是怕触怒了他的亲妈,我怎么可能恨奶奶,我和唐安就是躲在她翅膀底下长大的小鸟,没有她老人家,我们都活不到今天。”
我认识骨灰盒至今,终于见到他眼睛深处的一丝暖意,在这人间,他所牵挂的人除了唐安,还有他的奶奶。
“我信,我甚至相信唐不破与这老祖宗之间的试探与暗战绝非一回两回,你怕是就在这暗战中得知了真相。我爹娘死的早,我是爷爷带大的,这杯酒不若敬那千里之外的老祖宗如何?”我举杯提议,不为她是唐门的高手,只为了她是含辛茹苦拉扯一对孩子的奶奶。
“老祖宗要是见了你,想必会很喜欢你的,菜刀。”骨灰盒举杯和我同饮。
“为什么啊?”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老祖宗常说,如今的年轻人,酒量差也就算了,竟然饭量也差,饭量差也就算了,居然连旱烟都不抽,这世道简直是江河日下,越来越看不下去了,你正好是个吃货、酒鬼、大烟枪,符合她老人家心目中三好青年的标准,所以她要是见了你,一定喜欢!”这僵尸脸或许是觉得之前气氛过于沉重,居然拿我开起了涮。
“嘿嘿,这老太太倒也识货,我可不就是三好青年么,深受朋友家长喜爱的三好青年,善良、勤劳、勇敢,去你的吃货、酒鬼、大烟枪!”
王贵这小面馆里本就是乌烟瘴气,既提到了抽烟,我就和那骨灰盒一人一枝点了起来,故事并没有结束。
“自打我爹娘死后,奶奶跟那唐不破的关系就变的很奇怪,只要有人的场合,包括在我和唐安的面前,依旧是母慈子孝谈笑风生,但只要是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奶奶就变了一个人,变的冷若冰霜,一言不发,奶奶虽然在族人的面前替唐不破掩盖了他的罪行,但内心却未曾原谅他,这沉默是奶奶的愧疚,这愧疚又让她加倍宠溺与保护着我和唐安,说起来惭愧,在我知道真相之前的那段时间,唐不破居然是我幼年最崇拜、最敬佩的男人,被蒙在鼓里的我,崇拜他的强大,敬佩他雪中送炭的品德,每回他到家里来,我就欢天喜地的围着我的这位好伯父上蹿下跳,我是不是特别可笑、愚蠢外加可耻?”短暂的轻松过后,气氛又迅速变的沉重起来。
“这如何能怨的了你。”我摇了摇头。“我有一个疑问啊……”我迅速转移话题。
“什么疑问?”骨灰盒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我。
“我这听力最近简直是突飞猛进啊,不夸张的说,就跟雷达一样,就连树叶落到地面的声音也能听见,比如现在外面人行道上,那招睇和来娣现在就蹲在行道树底下一起嘀咕你呢,还在夸你好看,你能听见吗?”
骨灰盒神色古怪,有些哭笑不得,但依旧点了点头,我看他点头,心底暗道了一声,我靠,这厮听力居然不在我之下。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骨灰盒若是要偷听老祖宗与唐不破的对话,这是怎么办到的?
老祖宗与那唐不破可都是强者,这种有关唐不灭死亡真相的对话必然是非常小心,怎么会给一个孩子偷听了去?
“听觉这么快开启了?我五岁奠基习武,到十八岁才有了这么一双耳朵,你居然听觉跟我不相上下。你果然是个幸运的二货。”骨灰盒居然有些唏嘘。
骨灰盒指缝间出现了一对神秘的银色立方体,两公分见方,这赫然是两个骰子,每一面都镂刻有黑色的凹陷小圆点,这当口拿骰子出来,莫非是要掷大小?
“这或许看着是骰子,却是唐门独有之物,骰子只是用来掩盖它的实际用途,为免别的门派拿到之后仿制,唐门以暗器与毒药名闻天下,实则在阵法、机关、消息上也独步天下,这东西却是用来监听或者彼此传递讯息的聆音匣,如今有了手机、电话这东西就显得不那么稀奇了,搁从前,这么一对聆音匣便是十万两纹银。”骨灰盒脸上很淡然,这东西现在确实用处不大。
“靠的是这聆音匣?”我好奇的拿了一个过来,入手沉甸甸的一阵冰凉,骰子表面凹陷下去的点数就像是流逝的无数岁月一样古老而沧桑。
骨灰盒点了点头。
“唐门子弟,不光要习武,也要学很多其他东西,比如制毒、下毒、、医术、古籍、阵法、暗器制造等很多其他知识,族中的长老们再根据孩子们在学习中表现出的潜能与天赋,从而决定日后在族内的去向,我幼时最喜欢的不是武学之道,我曾经的梦想是做一个无与伦比的工匠,制造出一件惊世骇俗的暗器,能在唐门暗器谱上名列三甲的暗器,至少要将那孔雀翎取而代之挤出三甲,这个梦想在十岁那年破灭,变成了杀死唐不破。”
“你难道先有所怀疑,后来才有了这个拿聆音匣打探你家老祖宗的计划?”我问骨灰盒,他迅速的摇了摇头。
“我先前说了我幼年的梦想是想做一个杰出的工匠,于是便喜欢到处去问族中的老人们讨要一些威力不大、结构简单的工具或者暗器,自己拿回家拆解再行组装,族中长老们怜惜我爹娘死的早,又看了老祖宗的面上,就隔三岔五常给我些不会伤到自己,价值也不是很高的小玩意,都是些打弹珠的弹弓,射竹箭的手弩,火折子这些东西,后来越攒越多,就弄到了这对聆音匣,另外还有一只千里镜,这千里镜你总知道吧?”骨灰盒问。
“望远镜?”我大着胆子蒙。
“恩,就是那种单筒望远镜,我本意是爬到唐家的塔楼上去,那是唐家堡最高的地方,塔楼里有一座大钟,钟鸣九响,就是敌袭,这座大钟沉寂了八百余年,是族中人际最为罕至的地方,我原本想的是等我爬到那里再透过聆音匣一声大喝,老祖宗,猜猜我在哪里!这本是个孙儿戏耍奶奶的恶作剧,却让我撞破了真相。”骨灰盒猛灌了一口二锅头,脸色惨淡如灰。
“这就是命,千里镜、聆音匣、爱捣乱的小孩恶作剧,少了一样,这真相至今仍然石沉海底。”我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就是命运。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时正是初夏,唐家堡里四处疯吼的蝉鸣让人们昏昏欲睡,大约是下午两点多的样子,我时年十岁,气喘吁吁的爬到了唐家堡内最高的塔楼处,已经是汗流浃背,钻进塔楼的时候,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这塔楼里除了每年的检修,就不会再有人来,我踩着厚厚的灰尘,在塔楼上寻找我家的方向,千里镜果然很好使,我很快就找到了我家的院子,我那满头白发的老祖宗正躺在她心爱的竹椅上打盹,打着酣甜的小呼噜,院子外,却站着一个人,从千里镜里看的很清楚,正是我的‘好大伯’唐不破,他在门外犹豫了一会,似乎拿不定主意是进去还是走开,他犹豫了几秒钟,这才伸手推开了门,走进去以后,又将院门小心的关好,随后他走到堂屋门口,在那里站定了身子,从我千里镜看过去,他强壮的身躯已经挡住了堂屋的门,就在那一刻,我按动了身上这颗聆音匣的开关,我想的是连大伯加老祖宗一起吓唬,却鬼使神差的变成了窃听模式,我能听见他们,他们听不见我,我正在手忙脚乱想改回来的时候,唐不破的声音响起,只听了一句话,我就决定沉默下去听完这段对话,因为这跟我所认识的世界完全不一样。”骨灰盒写字板推了过来。
“他到底第一句说的是什么?”我连忙追问。
“他就站在门外,一动不动,聆音匣传来的第一个声响,是一声叹息,中年男子沉重而懊丧的叹息,然后唐不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说,娘,已经四年了,您难道还是不肯原谅我?不灭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老祖宗没有回答,四下里是死一般的沉默,过了一会,唐不破再度开口,娘,现任家主缠绵病榻怕是时日无多了,下一任家主的推举已经势在必行,您是族中长老,又德高望重,您若是举贤不避亲,儿子倒也不辞劳苦,愿担起这份苦差事,您,能不能给我一个准信?”骨灰盒之所以改变原定的恶作剧计划,是因为唐不破第一句话就提到了他爹。
“这倒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明明心里想当族长想的发疯,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义所当为,迎难而上的架势,这唐门当代家主果然是个阴暗深沉之辈,若不是为了当这族长,怕是也不会来老祖宗这碰这一鼻子灰。”
“这家主之位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么?”老祖宗终于打破难堪的沉默,唐不破点了点头,他说,“这家主之位当然重要,唐门的存亡安危,族中人的生计系于一身,我唐家雄踞蜀中一千余年,守成已是不易,何况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唐门内外可有一人比我更适合当家主?您,心里是知道的。”
“眼下确实如此,四年前可就未必,这家主之位竟然比你弟弟的性命都来得重要,唐不破,我生了你,养了你,看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骗的过旁人,却骗不过我,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呵呵,鬼火夜叉,中了火毒,当真是好托词,不灭的尸首你当然是不敢带回来的,你如何敢面对不灭那对死不瞑目的眼睛啊?你要如何解释他后背的伤痕?你手持孔雀翎在背后对他下的毒手吧?不灭只怕至死都不敢相信,他的亲哥哥会在背后对他出手,唐不破,我可曾说错?我虽然老了,却还没有老糊涂呢!”老祖宗的声音压的极低,却凄厉的如杜鹃啼血。
“娘……您真的是误会我了。”唐不破的声音在颤抖,出现了一丝被人拆穿的窘迫与不自然。
“不要管我叫娘,你不配叫我娘,你进门来跪下,我自然会给你一个准信!”老祖宗的声音里是浓浓的疲惫与悲哀,他脚步沉重的进了堂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一跪,跪的不是我,是你弟弟弟媳的冤魂。”
“作孽,我真是不知道,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个毫无人性的孽障,你从小就要争,一个苹果要争,一个弹弓要争,一双新鞋要争,一把飞刀要争,你七岁那年为了鸟窝里的鸟蛋你把不灭从树上推了下去,二米多高的树啊,骨头都跌断了几根,当日我用鞭子抽得你遍体鳞伤,你可还记得?”老祖宗厉声问那唐不破,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未来的唐门家主一辈子就挨过这么一顿狠打,如何不记得。
“我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兄弟阋于墙的道理,让你知道你是一个兄长,长兄如父,你要善待自己的手足,你们这两兄弟,不灭一个做弟弟的倒反而像是哥哥,你要和他争的东西,他哪一次没有让给你?便是这个家主之位,你以为在不灭的心中会比你这个大哥来的更为重要?他依旧会让给你,你却用他的血染红了那条通向家主的路,你说你的心肠怎么会这么狠?”
“不灭在族中的人缘声望好我太多,性格又洒脱随和,他便是将这族长让给我,怕是族中的长老们也不会答应,他的性格为人子、人夫、人父、人友都是极好的,却少了些果决与狠辣,我可以失去这个弟弟,唐门却不能有这样的族长,所以我搬开这个障碍,我杀不灭虽然心痛,却并不后悔,我唐不破要得到的东西不需要别人让,我自己会去拿!”唐不破磕完头,脊梁居然又挺的笔直,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这就是他杀人的理由。
“你翅膀果然是硬了,唐不破,好一个杀伐决断,你给我滚,我给你个准信,下一任家主我会推荐你,但我也跟你说一条底线,不灭留下的这一双儿女,你若是敢动,我老婆子不惜身败名裂也要将这件事公诸于众,跟你同归于尽,你可听清楚了!”老祖宗脸上是两条湿漉漉的泪痕。
“听清楚了,多谢娘,儿告退。”未来的唐门家主,脸上未露喜色。
一只黄铜制造的千里镜从高高的塔楼上坠落下来,啪的一声撞击上地面,断做了三截,塔楼里一个单薄而清秀的少年,瑟缩在墙角,他抖的像是在筛糠,瞳孔深处充满了惊讶与恐惧,那就是突然撞破真相年仅十岁的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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