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至今仍然是个有语言障碍的人,我不能跟陌生人说话,甚至某些场合要借助纸笔这类工具,小时候,自从有了记忆开始,似乎就有了这个毛病,我跟我养父也从不说话,我对着他的时候,就只有沉默,平日里他总是悻悻的痛骂。”
“记得……”我默默又叹了一口气。
“因为语言障碍的缘故,常去虹口公园锻炼的老人们还有那些游客都叫我小哑巴,因为人们好心给我水果、食物的时候,我从不说谢谢,都是深深的给那些好心人鞠一个躬,然后像兔子一般飞速逃跑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再开始吃东西,我那时候虽然小,却也知道这近似于乞讨,是不体面、不光彩的事,让人看见我吃东西狼吞虎咽的样子会很丢脸,所以我最常去的就是公园最东边,那里有一条弯弯流淌的小河,有到了秋天金灿灿树叶漫天飘舞的梧桐树,有一所掩藏在树影婆娑间的小房子,雪白的墙,黛蓝色的瓦,房子前面有两排青石台阶,我就常常躲在那里吃东西,你猜猜看这房子是干嘛用的?”
“猜不出来,如此隐蔽,却又不失庄重与肃穆,听着倒是有些像是道观或者庵堂,可是公园里怎么会允许建这类东西,到底是什么地方呀?”我顿时好奇了起来。
“其实我那时候小不识字,我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到底究竟是干嘛用的,那小房子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然而上面的字我一个也不认识,白房子门前是一块小小的草坪,大概有二十平米的面积,草坪上放了一座青铜雕像,是一个脑门特别高的大胡子外国老头,那胡子真是特别特别大,就跟在脖子上挂了条围脖似的,又浓又密又亮。”
“我靠,难不成是他……共产主义奠基人马大人?”我大着胆子猜了一猜。
“可不就是他么,但是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我管我的隐蔽所叫作大胡子爷爷食堂,这地方游人基本不来,公园管理员似乎也不怎么上心,来的鸟儿却多,于是这位大胡子爷爷的脑袋上,时常有鸟儿飞累了就落在上面休憩一会,肩膀胡子上也是斑斑点点落满了灰白色的鸟粪,其实看着也还蛮可怜的,我虽然不跟陌生人,也不跟养父说话,却喜欢对着这座雕塑说话,因为他是大胡子爷爷食堂的堂主呀。”
“哈哈,堂主,亏你想得出来……”我装作大笑了起来,对话看似轻松,其实我的心里一阵黯然,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连家里都不愿呆,只有在面对一具冷冰冰的青铜雕塑时,才能找到真正的安全感与放松。
“他是我幼年时最忠实的听众,我觉得他能听懂我说的话,我觉得他的那对青铜制作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在变化,会伴随着我的倾诉而出现高兴与难过甚至是安慰与怜惜的变化,所以大胡子爷爷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什么都跟大胡子爷爷说,只是他一直保持着沉默。”
“大胡子爷爷,爸爸今天又打我了,可是菜菜没有哭噢……”
“大胡子爷爷,今天菜场捡到的烂菜叶子比较新鲜噢,虽然有虫子咬出了很多小洞洞,但是很新鲜呀。”
“大胡子爷爷,今天游客给的苹果可甜了,你要是想吃,菜菜可以分你一半噢。”
“大胡子爷爷,弄堂里的孩子都去读书了,菜菜也好想读书呢,要是能有一个绿色的帆布书包就好了。”
“大胡子爷爷,你的胡子真的好大呀,菜菜替你洗个澡吧,正好吃饱了,有力气,要不要再做个稻草人陪着你,那些鸟儿就不敢来了,你肩膀上的鸟屎都干透了呢,要是没有暴雨,怕是冲刷不掉,可是菜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下暴雨,所以还是菜菜替你洗个澡吧。”
“大胡子爷爷,明天要下雨,我就不来陪你了,不要想菜菜噢。”
“大胡子爷爷,人生从来就是这么辛苦的吗?还是长大了以后依旧会是这么辛苦?”
人生从来就是这么辛苦的吗?还是长大了依旧会是这么辛苦?我大概能够回答幼年时菜菜的这个问题,答案很残酷,是的,长大了依旧会是这么辛苦,甚至会更辛苦!
然而人是有着美好祈盼的生物,即使是命苦如黄连的菜菜,也依旧有着小小的祈盼,祈盼着不再挨打,祈盼着不再饿肚子,祈盼着能有一个绿色的帆布书包,我忍的很辛苦,怕的是眼泪滑出眼眶,同时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送给网路蜘蛛一个礼物,她幼年时曾经无限期盼得到的那个绿色的帆布书包。
时光静静的流逝,躲在大胡子爷爷食堂吃东西的菜菜渐渐长大,马大人可早就摆脱了从前鸟粪满身的窘境,被小丫头洗澡洗的多了,如今简直是光亮可鉴,看上去端的是一位睿智而卓绝的大人物,小丫头就坐在雕像的脚底下,背倚着雕像的小腿,她将右手食指举在了半空,指头上却停了一只碧绿的蚂蚱,说来也是奇怪,那蚂蚱就停在她手指上,既不攻击她,也不逃跑,只是静静的呆在那里。
“大胡子爷爷,爸爸近来看菜菜的眼神已经渐渐开始变化了,就像是饿狼一样泛着绿光,就算是在背后,菜菜也能感觉到那目光,菜菜想要逃跑,菜菜大概也就如同这秋后的蚂蚱一般,蹦跶不了几天了。我如今明白了,爸爸捡我回来,不仅仅只是需要一个小奴隶,他还在等果实成熟的那一天,如今这果实就快要成熟了,可是菜菜究竟要怎样才能保护自己呢?”
“大胡子爷爷,您说您并非是马大人的灵魂附在这具青铜雕像上,您不是灵魂的话,那您是什么?”
“大胡子爷爷,您说您只是一道规则,长年沉睡,一睡往往就是数万年数十万年,偶尔才会短暂的苏醒,您上回醒来的时候,人类还只是猴子,这是真的吗?”
马大人纪念堂房顶上呈大字型躺着一个人,他躺的很是舒服,双目微闭正在假寐,然而四下里的风吹草动绝对逃不过他那对耳朵,他带了三分醉意,左手提溜了一瓶好酒,那酒已经喝掉了三分之二,只余了三分之一在酒瓶里晃荡,嘴角却懒洋洋的叼了一根火柴,这人看着很年轻,生的很俊朗,唯一可以诟病的就是那对宛如熊猫一般的黑眼圈,这厮不是别人,正是那领路蛇信,喝酒喝得美了,找个僻静的地方打个盹,却无巧不成书偷听到了菜菜这小丫头对着青铜雕塑在说话。
“真是个好孩子呀,这事我不妨就管上一管吧,再替她找一户好人家收养她,这孩子早慧而心善,若是被那禽兽的养父糟蹋了,实在是看不下去,跟青铜雕像做朋友说话的孩子,还真是从没有遇见过呢。”这是蛇信的一段心声!
“不对,领域的核心就是规则,这黄毛小丫头刚刚说到了规则?”懒洋洋的蛇信突然就睁开了双眼,他翻身坐起,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居高临下静静看着草坪上那具铜像和那个孩子。
“大胡子爷爷,您又要沉睡了么?那以后菜菜就没有人可以说话了,我舍不得您,您一睡睡那么长时间,您再醒来的时候,菜菜怕是早就死了吧。”小丫头指尖上的蚂蚱突然就一窜跳进远处草丛里消失不见,小丫头脸上是一脸的愁容,她幼年时唯一的朋友正在和她告别。
“大胡子爷爷,您想住到我身体里来?不仅如此,从此以后,菜菜就可以保护自己了?以后您虽然睡着了不能跟我聊天,却永远陪着我,直到死亡再将我们分开。”
蛇信的瞳孔在收缩,如临大敌,因为在小丫头点头的那一瞬间,突然诡异的起了风,草坪上的落叶一片接着一片开始缓缓升空,就仿佛突然失去了重量一般,白房子则更是诡异,砰砰之声大作,窗扇与窗框的猛烈撞击发出了那些砰砰砰的声响。
异状不止如此,不远处那条小河靠近马大人纪念堂的水域,不断从河底浮出拳头大小一个又一个的白色水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整片水域就像是沸腾了一般,稍远处小径地面与林间的金色落叶依旧在缓缓升空,然后有如飞鸟般朝着青铜雕像汇聚而来,简直就是在天地间飞舞的数百道狂潮。
纵然是见多识广活了一百多岁的老怪物,见了这般异状,蛇信的脸上也出现了惊呆了的表情,他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难道这小小的孩子居然真的能够解析规则,太不可思议了……”
“大胡子爷爷,我记住了,您不是马大人,您的名字叫作金属狂潮,菜菜绝不会忘记!”小丫头并非不紧张,却鼓足勇气大叫了出来。
房顶上的蛇信却微笑了起来,“有意思,这可太有意思了,今天来的真是妙啊,这孩子前途无量。”
菜菜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开始漂浮了起来,离地约有七八十公分的样子,这使得她与那具青铜雕像处在相同的高度,青铜雕像体内那些五颜六色的字符就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竟然开始躁动了起来,就像是奔涌在潮头的水珠一样欢欣而雀跃。
那些字符开始旋转,开始沉浮,开始游弋,在身后带出一条条妖娆而瑰丽的线条,它们彼此靠近,互相追逐,颜色却越来越鲜艳而炫目,速度越来越快,五颜六色的字符渐渐汇聚在一起,就像是一条在急速奔涌的河流,让人目眩神迷。
这条七彩的河流在雕像胸前盘旋了一会,似乎是协调了一下所有字符的速度与节奏,这条河流终于只剩下了一种颜色,亮如刀锋一般的银色,这条河流渐渐缩小,到最后只剩下了一颗银色宝石。
这颗宝石散发着璀璨的银色光芒,小手指指甲盖大小,澄澈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就像是雪山上的冰泉那般清澈,它的上部尖尖的,下部却浑圆如卵,就像是一枚正在下坠的银色水滴。
银色宝石发出嗖的一声尖啸,从雕像的眉心窜了出来,就像是早就认准了目的地,又笔直的窜进了小丫头的双眉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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