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用过早膳,李知非陪着沈云绾在花园里散步。
走到一处假山前,李知非停下了脚步:“今天早上我收到了岳父的信函,让我们尽快回京。”
“回去?”沈云绾忽然转过身,“你不是一直拦着我回京吗?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何况,你这个朝廷钦差,不是应该留下主持大局吗?”
沈云绾露出怀疑的神色。
“我可是听说,这两天的米价都已经高到离谱了。两斤精米就要十两银子!你身为朝廷钦差,身负监管之责,难道不该拨乱反正?!”
李知非听了颇为头疼,他总不能告诉沈云绾,这个奸商就是自己。
“云绾,朝堂上的事不像你想得这么简单。”
“对于坐地起价的奸商,合该杀一儆百,连我一个女子都知道的办法,还要我来教你吗?”
李知非被她将了一军。
“云绾,朝廷法度摆在这里,岂能容我滥用私刑。”
“你既然是陛下派来的钦差,自然有先斩后奏之权。”沈云绾说完,余光瞥见一道身影。
她不由喝道:“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出来!”
一个小厮赶忙走了过来。
“夫人。”小厮偷偷看了李知非一眼。
看着小厮唯唯诺诺的样子,沈云绾似笑非笑:“有话便说,夫妻一体,怎么还要瞒着我吗?”
小厮闻言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开口。
沈云绾被气笑了:“这就是你调教的下人,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李知非担心小厮露出破绽,声音添上了一抹厉色:“混账,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夫人说的?”
小厮神情一紧,只好垂头说道:“公子,江南商会的人已经聚集在大堂,只等您前去主持大局了。”
李知非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朝着沈云绾看去。
“还不带路!”
沈云绾不等李知非开口,先一步说道。
李知非此时骑虎难下,只能给了小厮一个暗示的眼神,希望这个小厮能机灵一些。
然而,沈云绾怎么可能给他们主仆弄鬼的机会。
“既然你不肯带路,我自己找路!”
沈云绾说完,步履飞快,转瞬之间便出了月洞门,见状,李知非只能无奈跟上。
“今日本官请诸位前来,是为了共襄盛举。”
大堂内,李鹤举起了杯子。
“少主马上就到,等到事成,一定论功行赏。”
李鹤话音落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自己不是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吗?是谁这么大胆?!
李鹤皱起眉,刚要发作,便见一道风一般的身影飘进了厅堂内。
“挺热闹啊。”
沈云绾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坐上了主座。
李鹤人都傻了:“夫、夫人,您怎么来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下一刻,李知非快步而来。
“这外头的事情,一个妇道人家掺和什么?”
一个看起来年过花甲的老者不满地开口。
沈云绾打量了对方一眼,比老者的神情还要傲慢。
“妇道人家怎么了?你不是妇道人家生的吗?”
沈云绾语气奚落。
“说话这么嚣张,难不成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云绾,不得无礼。”李知非听她说的不像话,连忙喝止。
“士农工商,商在末流,枉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看着别人侮辱你的妻子,你还是不是男人?!”
沈云绾一掌拍在桌子上。
她的这声河东狮吼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谁也没想到,少主的这位夫人这般泼辣,竟敢压在少主头上。男人在外面不要面子吗?!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出气?”
李鹤神情莫测。
“来人,给我掌他的嘴!”
沈云绾慢条斯理地说道。
“夫人,使不得啊,还请夫人看在家父年迈的份上,高抬贵手!”
一个四十几岁的男子坐不住了,他离开自己的座位,连忙跟沈云绾求情。
“你身为人子,平时不知劝谏你的父亲谨言慎行,如今还有脸跟我求情?”
“来人,掌嘴!”
沈云绾丝毫不留情面。
然而,大堂里的仆人就像是耳聋了一般。
李知非捏了捏眉心,喝道:“没听到夫人的话吗?张严敢对夫人不敬,掌嘴十下,以儆效尤。”
李知非暗想:只能日后再补偿张家父子了。
沈云绾这才满意地弯起唇。
李知非等了半天,就连一个“谢”字都没有听到!他不无自嘲地想:自己哪里是沈云绾的夫婿!分明是她呼来喝去的奴才!
等到仆人打完巴掌,沈云绾淡淡一笑:“诸位不是在商议大事吗?不要因为我受到影响,诸位继续。”
有了张严这个出头鸟,其他人哪还敢开口。
厅堂里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神情匆忙地闯进厅内:“大人,有客来访,想要面见公子。”
“我出去一趟,你留在这里主持大局。”
尽管李知非对沈云绾并不放心,但形势所迫,他就只能顾得了一头。
“恭送公子。”李鹤将人送走,回过身,跟沈云绾陪笑道,“夫人,我们接下来要商议的事情挺无趣的,不如让拙荆陪着夫人选些衣裳、首饰……”
“混账!”沈云绾一脸恼怒地打断他。
“江州都已经民不聊生了,我还有心情去挑衣服和首饰吗?我问你,商会的会长是谁?”
“这……”
李鹤一脸为难地瞥了一眼张严。
原来被自己掌嘴的老者就是江南商会的会长,怪不得这样目中无人。
“夫人,草民便是江南商会的会长,鄙姓张,单名一个严字。”
张严吃了沈云绾的巴掌后,总算变得识时务了。
“本夫人问你,江州的米价为何居高不下?两斤精米就要十两银子,你们是要把百姓逼到绝路上吗?”
“夫人有所不知,江南一带近年来饱受洪涝之苦,特别是湖州、广阳等地,冲毁良田无数,让农户收成锐减。这谷贱伤农,若是米价太便宜,恐怕靠着收成吃饭的农户要活不下去了!”
“真是一张颠倒黑白的嘴巴!看来本夫人刚才打得太轻了!”
沈云绾冷笑不已。
“真当本夫人不知道?你们从农户手里收来的稻谷就只有几文钱,一进一出,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就是因为你们这群奸商哄抬物价才会民不聊生!”
“夫人慎言,我等虽为商人,却是奉公守法,恪守本分,绝不敢以身试法。”
张严左右看了一眼,声若洪钟地说道:“草民今日之所以会把大小商户召集到此处,就是为了放粮赈灾!不知道是谁别有居心,污蔑我等!”
“花言巧语!”
对于张严的说法,沈云绾一个字都不信。
“本夫人昨日便问过府里当差的小厮,你们用来赈灾的粮食不光掺了砂石,里头还有发霉的大米。本夫人倒想挖出你的心肝看看,究竟是黑的,还是红的!”
李鹤闻言,心里浮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是哪个混账东西告诉夫人的,这奴才是不想活了吗?!
“夫人,可能是府里的刁奴为了跟您邀功才会胡说八道的。您刚来江南,所以不太清楚,这张会长是江南有名的大善人,修桥铺路,造福乡里,张会长又怎么会做违背良心之事呢?!”
李鹤连忙帮张严说好话。
“是吗?”
沈云绾闻言,目光微垂,看着掌心里的茶杯。
“这么说还是本夫人误会了张会长?”
“夫人,草民但求无愧于心。只要这误会解开了就好。”张严表现的极为大度。
“呵,真是道貌岸然!”
“来人!”
沈云绾朝着门外喝道。
一个下人带着一个三层的提盒走进了屋内。
李鹤目光望去,发现对方是一张生面孔。
这人是怎么混进府里的?
“来人,给我把这刺客拿下!”
“慢着!”
沈云绾朝着李鹤投去一道冰冷的目光。
“夫人,此人身份不明,想必包藏祸心。”
“李大人,这是荣喜药堂的药童,并非什么刺客。”沈云绾说完,朝着药童招了招手。
“把粥拿上来。”
闻言,药童点了点头,从食盒里取出了一碗又一碗的米粥,放到了沈云绾面前的桌子上。
沈云绾视线微垂,只见这碗米粥极为稀薄,一眼便能望到底,碗里的米粒少的可怜,就连七岁小孩都能数清楚,除了带壳的米粒外,还掺杂着泥沙,本该是奶白色的米汤呈现出一股诡异的土黄色,还混合着可怕的绿色,除此之外,还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张会长真是一个大善人!你用来布施的粮食就是这些吗?”
沈云绾的声音除了讽刺之外,更多的是愤怒。
在“证据”面前,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全都无话可说。
“李鹤,这就是你口中的大善人!黑心至此,简直猪狗不如!”
“夫人,这……也许是负责施粥的下人阳奉阴违、以次充好……”
李鹤还在帮着张会长狡辩。
“大人,不能吧。小人亲眼所见,负责施粥的都是女眷。小人打听过,里面就有张严的儿媳和女儿。”
药童怯生生地说道。
“张严,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张严冷笑了一声。
“谁知道这个药童是不是夫人找来故意陷害草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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