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绾叹了口气。
萧夜珩见状,墨眸涌上担心:“是嫌我处置得太轻了?”他唯恐妻子多心,立刻解释,“我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才对云家纵容几分,但是你放心,日后,我必叫云家匍匐在你脚下……”
凉亭里云峥的那番话,不满的何止是沈云绾,萧夜珩更是暗藏怒火。绾绾是自己掬在掌心里的明月,云峥算什么,竟敢对绾绾不敬。
“不是因为云家。”
沈云绾摇了摇头。
“是薛家。”
“薛家?”萧夜珩露出疑惑的目光,不明白薛家又是怎么被扯进来的?
以薛元弼的为人,是绝不会将女儿送进宫里的。
沈云绾一见萧夜珩的神情便知道他想多了,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将自己打算给薛、杨两家做媒的事情说了。
“幸好两家还没有交换庚帖,否则,我这是害了薛清婉一辈子。不过,原以为跟杨家的婚事十拿九稳,薛夫人便婉拒了上门的媒人,如今,只怕薛小姐的婚事要被耽搁了。”
薛元弼是萧夜珩的左膀右臂,可以说,薛清婉的婚事关系的不仅仅是薛家,还有太子府,需得三方圆满。
若是朝堂大事,萧夜珩一定能找到应对之策,但是男女间的婚事,萧夜珩选择了沉默。
好在沈云绾也不需要萧夜珩回答。
“如今的局势还是以稳为主。当初我想玉成此事,是想打破世家大族只在内部联姻的规矩,弘农杨氏不失为一个突破口。现在再想给薛清婉找一门四角俱全的婚事,倒是难了。”沈云绾幽幽地叹了口气。
“绾绾,你不必为这些小事烦心。”
萧夜珩亲自摘了一朵鲜花,插在沈云绾的鬓边,融融暖阳之中,她的脸颊泛着美玉一般的光泽,当真是人比花娇。
“我准备劝说父皇再举办一场科举,等到今次秋闱,不拘一格,提拔寒门子弟。”
沈云绾惊讶地抬起眼,纤长的睫羽扑闪着。
“陛下会同意吗?”
“抛却私情,父皇是一个英明君主,他会同意的。”
……
和萧夜珩的上一次谈话还在两天之前,因为承恩公之死,萧夜珩很快便忙了起来。
因此,听说卢晗之求见,沈云绾吃了一惊。
她连忙让紫竹把人请到了花厅里。
“卢先生来见本宫,是有要事吗?”前院都忙作一团了,卢晗之抽身前来,沈云绾不能不多想。
“太子妃,请您屏退左右。”卢晗之开门见山。
“都下去吧。”
等到屋里只剩下紫竹一人,沈云绾说道:“卢先生可以说了。”
“太子妃,杨家和云家是姻亲,承恩公次媳便是云振光的嫡长女。”
“卢先生是怀疑这两家是冲着本宫来的?”沈云绾闻弦歌而知雅意。
卢晗之早就知道太子妃聪慧绝伦,闻言并无意外。
他说道:“太子妃且想想,当日承恩公触柱身亡,陛下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在太子殿下的头上,但如今内忧外患,陛下绝不可能动摇国本。因此,陛下只会拿您来开刀,既是给太子殿下的一个警告,又能平息心中的怒火。”
卢晗之面色冷肃:“想出此等毒计,杨家其心可诛。臣已经让人埋伏在杨家离京的路上,让他们付出代价。”
沈云绾听了一阵沉默,只要自己还占着太子妃的位置,明枪暗箭绝不会少。
“太子妃,您决不能妇人之仁。”卢晗之误会了沈云绾的沉默,也不顾自己的话会不会冒犯到太子妃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卢先生放心,本宫还没糊涂。只是有一点,卢先生要炮制一桩血案,最后这把火会不会烧到殿下的身上?”
原来太子妃是担心这个。
卢晗之松了口气。
他笑道:“太子妃请放心。现在谁都知道承恩公是为了太子殿下死的,现在世人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太子殿下,杨家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卢大人有没有想过,宫里的皇后会是一个变数?”
当日陛下有废后之心,却被太后娘娘拦下,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衰而竭,等到陛下冷静下来,绝不可能再动杨皇后。
“太子妃,是臣思虑不周,不知道太子妃可有良策?”
“京城何时会收到消息?”
“最迟后日,最早明日。”
两个人的对话像是在打哑谜。
“卢先生,本宫这就进宫一趟,对了,云家的动静,你帮本宫多留意着。”
“太子妃放心,云家一旦有风吹草动,臣立刻来禀告太子妃。”
对于卢晗之的办事能力,沈云绾是极其放心的。
她颔了颔首。
谈完正事,按说卢晗之应该告辞了,可他今日却并没有急着走。
“太子妃,听说您正在忧心薛家的婚事?”
沈云绾掀起眼帘,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卢先生的消息倒是灵通。”
“太子妃误会了,您身边的事,臣岂敢打听?是太子殿下不舍得您烦心,偶然跟臣提起的。”
卢晗之笑着解释。
沈云绾呆了呆。萧夜珩不是吧,他居然把薛清婉的婚事交给了卢晗之,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她可不会相信卢晗之嘴里的“偶然”提起,只是身为臣下,总要为主子挽尊。
“难道卢先生有合适的人选?”
“太子妃娘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云绾愕然。
萧夜珩荣封储君后,第一个就为卢晗之请官。
如今卢晗之已经不仅仅是太子府的幕僚,更是官居三品的太子先马。
何况他又出身范阳卢氏,才华出众,风采卓然,可以说这满京闺秀都任卢晗之挑拣。
便是名门世家的嫡长女,嫁给他都是高攀,而薛家只是寒门,薛清婉又是嫡幼女。
沈云绾并无门户之见,可是卢晗之的母亲会同意这桩婚事吗?
沈云绾尚未开口,卢晗之便已经猜到了太子妃所想:“臣拜见太子妃之前就已经禀告过家母了,家母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太子妃尽可放心。”
“卢先生,齐大非偶,这件事本宫还要再想想。”
卢晗之对薛清婉并无男女之情,浑身上下又是八百个心眼子,虽然卢晗之为萧夜珩和自己分忧的心是好的,怕就怕,会成就一段孽缘。
沈云绾端起茶。
这次,卢晗之很有眼色地告退了。
“太子妃,既然卢大人主动提出来,您何不顺水推舟?”紫竹一脸不解。
“卢晗之是为了太子殿下娶的薛清婉。”
沈云绾摇了摇头。
“如今世家势大,最好的办法便是分而化之。卢晗之向薛家求婚,便是主动打破世家和寒门之间的壁垒,这是一桩好事,可是对薛清婉来说,未必是一桩好姻缘。”
薛元弼帮助自己良多,若是他的女儿婚后不幸,自己又怎么能不内疚。
若是当初跟杨家结亲,杨家看在太子的面子上,绝不敢怠慢薛清婉,然而,以卢晗之在自己夫妇二人心中的地位,若是真和薛清婉闹了矛盾,最好的结果也是两不相帮。
沈云绾头疼不已。
“太子妃,其实奴婢觉得,这桩婚事还要看薛家的意思,万一薛家答应了,您不是枉做恶人了吗?”
紫竹发现太子妃的脸色不对,连忙劝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容本宫再想想吧。”
眼下还有雷没排,沈云绾只能把卢晗之的请求放到后面。她让紫竹安排车驾,打算午后便进宫。
到了宫里,沈云绾先去了坤仪宫给太后请安。
听了沈云绾的禀告,太后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人老了,脑子不好使了,哀家竟然被杨家摆了一道!”太后的凤目染上了一丝怒火。
自己贵为太后,却被臣子耍了,太后如何能不生气!
“皇祖母息怒,是杨家包藏祸心,您也是心忧太子殿下才会被小人利用。”
“罢了,你也不必安慰哀家了,哀家这是弄巧成拙,如今惹出乱子,自然该是哀家去补救。你现在怀着身孕,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沈云绾如今在太后心里的地位远超从前,她现在肚子里怀的可是皇太孙。
就算是太后的父亲郑国公复生,想要往太子府送人,太后都不会答应。
何况是杨家和云家,他们也真敢想!
“多谢皇祖母为孙媳做主。”
沈云绾柔声道谢。
“你现在可是哀家的宝贝,谁敢算计你,就是与哀家为敌。”太后看着沈云绾的目光慈爱极了。
沈云绾可算感受到什么是母凭子贵了。
祖孙之间正说着话呢,苏小满进殿禀告:“奴才参见太后娘娘,参见太子妃娘娘,晋阳公主求见。”
“晋阳?她不是在宫里备嫁吗?”太后疑惑了一瞬,紧接着说道,“宣。”
“晋阳给皇祖母请安,给皇嫂请安。”一个多月不见,晋阳公主身量长高了一些,只见她穿着一身鹅黄色宫裙,绿鬓朱颜,如同翠绿枝头上的红樱桃。
太后绽开了笑脸:“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一来,哀家这大殿都亮堂了许多。”
太后冲着晋阳公主招了招手。
晋阳公主走到太后跟前,扑进太后怀里:“皇祖母取笑晋阳,晋阳不依。”
“眼看着都要出嫁了,还要和三岁孩童一样赖在皇祖母怀里,也不怕让你皇嫂笑话。”
“皇嫂才不会笑话我呢,取笑我的分明只有皇祖母一个人。”晋阳公主仰起一张羞红的脸蛋,不依地娇嗔着。
“晋阳妹妹,不知道公主府建得如何了?若是少了什么,尽管跟我开口。”沈云绾柔声道。
“太子哥哥那里一堆好东西,我就不客气了。”晋阳公主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沈云绾发现晋阳公主还是如从前一般机灵,从前萧夜珩还是谨王时,晋阳一直称其为“大皇兄”,如今却改口成“太子哥哥”,漫说自己了,就是太后听了心里也舒坦。
果然,太后笑眯了眼睛。
“不用跟你太子哥哥客气,他就你跟嘉柔两个妹妹,这女儿家可是娇客,若是太子吝啬,哀家第一个不答应。”
“皇祖母,有您给晋阳妹妹撑腰,太子和孙媳怕是要大出血了。”沈云绾笑吟吟的,一看便不是真的心疼钱财。
“对了,晋阳,你可见过你三皇兄了?”
就在殿里的气氛无比和谐之时,太后突然话锋一转,笑看着晋阳。
“皇祖母,孙女这次修建公主府,父皇特意派了三皇兄监工。孙女倒是和三皇兄打过几次交道。”
面对太后的试探,晋阳脸上毫无异色。
她撇了撇嘴。
“只是三皇兄在民家长大,孙女和他经常无话可说,可是碍着父皇和三皇兄的面子,只能没话找话。”
“哦?老三可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这血脉亲缘是割也割不断的,难道他这个做兄长的不肯让着你?”
太后不想让晋阳公主就这么敷衍过去,步步紧逼。
“皇祖母,一个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兄长,就算要培养感情,也不是一日半日就能培养出来的。可能孙女的冷心冷肺是天生的,便是从前对着母妃,孙女也很难生出孺慕之情。”晋阳公主见太后依然不肯相信自己,索性剖白心迹。
就算在太后心里落下一个冷血无情的印象,也比让太后误会她身在曹营心在汉要好。
晋阳公主一直都是理智、清醒的。
萧君衍刚被父皇从民间寻回,根基极浅,就算有父皇支持,也难成气候。
而自己为了太子做了许多事,以太子的为人,绝不可能过河拆桥。在皇家,利益可比亲情要可靠!
“晋阳,你一直都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相信你是不会让哀家失望的。”
太后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晋阳公主的发丝。
“不过,你能这么想,你母妃就不见得了。”
闻言,晋阳公主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抬起脸,一脸孺慕地看着太后娘娘:“皇祖母,母妃已经不肯见我了,恐怕我出嫁那天,母妃都不会出面,晋阳如今就只剩皇祖母了……”
晋阳说着,眼眶一红,眼角落下两行清泪。
“陈氏也是,你是她的亲生女儿,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她也太心狠了。”
太后将晋阳公主搂进怀里,一脸心疼地安慰道。
禁言公主泪眼婆娑,眼底的泪水很快便打湿了太后的衣襟。
太后并没有注意到,趴在她怀里的晋阳朝着沈云绾使了一道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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