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放?
皇帝眉头拢起,他让何放去了郭记铁匠铺,难不成何放那里出了岔子?
“宣。”
听到皇帝的这声命令后,文思九的心头升起了一股微妙之感。
何放官拜龙武卫统领,文思九和他一向不大对付,反而是他的前任上司和何放私交甚笃,从前两人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以至于盛飞羽被陛下秘密处死后,何放总怀疑这里头有自己的手笔,不知道明里暗里给自己使了多少绊子。
如今让何放看到自己头上的伤势,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幸灾乐祸呢。
“微臣参见陛下。”
与文思九的平民出身不同,何放出身威远侯府,是威远侯次子,还不到三十岁就坐到了龙武卫统领,除了家世之外,自身的能力也极其出众。
看到文思九跪在地上,他身边是瞌碎了一角的青玉镇纸,如果放到平时,何放早就用眼神将其嘲讽一番了,可今天的他却是异乎寻常的沉默。
“事情办得如何?”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低沉的语气不辨喜怒。
何放心神一紧,小心翼翼地回答:“陛下,微臣无能,放走了一个漏网之鱼。”
顿时,头上飘来一道凌厉的目光,让何放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
“漏网之鱼?”皇帝心头怒极,语气平静到诡异。
文思九明知道皇帝的怒火不是对着自己的,仍是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但他此刻却是心情不差,原本办事不力的人只有自
己一个,现在多了一个人帮自己分担火力,看以后何放还怎么摆出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陛下,微臣无能,那郭记铁匠铺的东家郭铁提前得到了消息,微臣赶到时郭铁人已不见踪影,随后微臣又去了郭家新买的宅院,仍是没有搜寻到郭铁的行踪。”
皇帝闻言,生生将手里的朱笔掰折了。
如果逃走的人是郭铁的妻儿或者铁匠铺的伙计,还有挽救的房子,偏偏是郭铁这个知道一切的人。
皇帝的怒火怎么也压制不住,他抬起手,却发现镇纸已经不在手边了,便将砚台朝着何放砸去……
何放不如文思九这样幸运,砚台砸中了他的额角,刹那间流下一道蜿蜒的血线。
“陛下息怒,微臣自知罪无可赦,只求陛下不要为了微臣气坏了身体。”
类似这样的话,皇帝才从齐若姝口中听过,美人垂泪,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可是换了男子,只让皇帝心头嫌恶:“既然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又怎么有颜面来见朕?”
何放在听到皇帝声音里毫不掩饰的冷意后悚然一惊,哪里还敢再以退为进?!
他连忙以头叩地:“微臣愿意将功折罪,求陛下给微臣一个机会……”
皇帝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地嗤笑:“朕问你,郭铁能去哪里?”
“陛下您请放心,微臣就算将京城掘地三尺,也会找到郭铁的下落,另外微臣在太子府外安插了人手,郭铁若是靠近半步,只会
被当场射杀。”
何放虽然放走了人,但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许多补救措施,只希望陛下看在他亡羊补牢的份上能够从轻发落。
“朕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还做不好,你这个龙武卫统领便退位让贤。”皇帝向何放下达了最后通牒。
“都给朕滚。”皇帝现在觉得这两个曾经的心腹一个比一个碍眼。
何放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离开大殿,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找到郭铁,一定要此人生不如死。
文思九也想滚,可是他很清楚陛下正在气头上,若是自己这个时候滚了,再被陛下喊回来,下场只会更惨。
“朕让你滚,你没有听到?”
皇帝头一次觉得文思九这么不识趣。
文思九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微臣怀疑,那郭铁很有可能落在了太子妃手里,所以……”所以太子妃才有底气跟您叫板。
剩下的话文思九不敢说出口,只能等着皇帝自己想通。
果然,皇帝投来极其冰冷的一个眼神,让文思九深觉像是掉在了冰窟里头。
“难道太子妃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除非沈云绾料事如神,提前知道了“走火案”的真相。
“陛下,微臣以为……太子妃很有一些神通在身上,不知陛下记不记得当初智远大师的批语,太子妃许是天命所归所以才……”
“无稽之谈!”皇帝一个字都不想听下去。
“朕是真命天子,论福运,难道还比不上沈氏吗?”
文思九
看着陛下陷入自辩的陷阱,很清楚陛下还是信了智远的说法。
文思九是不信神佛之说的,可陛下都开始追求长生不老了,文思九就知道陛下心里一定会相信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自己坑陛下一把,若是像盛飞羽那样一味忠心,他的昨日就是自己的今日。
还有何放,自己得想想怎么坑他一把大的,以后在陛下这里,自己便能一家独大了。
就在文思九心思转动之际,皇帝还是妥协了。
“钱有福,准备马车。”
皇帝不想兴师动众,堂堂帝王,亲自去大理寺向儿媳低头,传出去自己君王的颜面要往哪里搁,皇帝只想低调行事。
皇帝此时还不知道,有时候往往事与愿违。
……
大理寺的监牢内,沈云绾和紫竹各吃了一碗苏小满带来的鸡汤面,还有甜甜的燕窝粥,此刻意态悠闲地坐在草垛上,临时抽查起紫竹的草药知识。
“娘娘,这猫眼草有微毒,可也有拔毒的功效,若是跟杜若一起,可解蛇虫咬伤,但若是加了……”
紫竹停住了声音,换了另一副语气:“娘娘,是脚步声,有人来了。”
自从太后娘娘离开后,牢里的狱卒便对沈云绾所在的这间牢房敬而远之,黄韦觉更是吩咐过,只要太子妃不开口,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此刻还有人会来这里,沈云绾听着这陌生中透出几分熟悉的脚步声,已经猜到来者是谁了。
紫竹从前是杀手出身,也
有这种本事,她压低声音:“娘娘,是陛下来了。”
沈云绾颔了颔首,就当没有听到一样,转动着腕上的镯子。以皇帝的爱面子,恐怕连黄韦觉都没有惊动,只可惜……皇帝在出宫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皇帝越是不想为人所知,自己偏要宣扬的整个京城都知道。
“陛下驾到。”钱有福的声音从监牢外头传来。
沈云绾慢吞吞地站起身,看着皇帝推门而入。
在他身后,竟只跟了一个钱有福,一个文思九。
“沈氏云绾参见陛下。”
沈云绾跪在地上,微垂的螓首透着一股恭敬。
皇帝看着她驯服的姿态,心里并不痛快。
沈氏若是真的乖顺,怎么敢让自己一个君王来见她,全是装出来的。
“太子妃,在监牢呆了一夜,你连礼仪都忘了?还是你对朕心怀不满,连一声‘父皇’都不愿叫?”
“陛下既没有下达圣旨洗清云绾身上的冤屈,云绾便还是戴罪之身,又怎么敢忝居太子妃之位?云绾就算对陛下心怀孺慕,但君父二字,君在前,父在后,云绾岂敢再惹陛下不喜?”
“朕以为,在大牢里呆了一夜,会挫一挫你的锐气,可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伶牙俐齿,起来吧,朕恕你无罪。”皇帝淡淡道。
沈云绾闻言扬了扬黛眉,直到现在,皇帝还分不清谁才是输家吗?
皇帝才是要俯首低就的那个人,自己很快就会帮他认清现实。
“陛下,云绾不敢。”
沈云绾从眼角挤出了一滴珠泪:“云绾昨夜已经想通了:当初陛下同意我和太子殿下的这幢婚事乃是无奈之举;陛下心里也许有更好的人选,所以才会一直对我这个太子妃心存不满,自嫁给太子殿下后,我在陛下面前动辄得咎,陛下也几度生出废黜我的心思,如今我更是惹上了杀身之祸,也许是我和皇家命中犯克,如今我已经不敢肖想其他,只求陛下将我贬为庶人,能够安稳度过余生……”
文思九现在是深深的后悔,自己为何要跟着陛下来这一趟,为何他不在路上跌下马,就算摔断腿,也比呆在这里听着太子妃这些诛心之言要好。
没看到陛下已经气的脸色铁青了吗?
这太子妃怎么什么都敢说啊!钱有福现在跟文思九一个想法,恨不得自己能原地消失,若是消失不了,变成一个聋子也好啊!
“太子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凭你对朕心怀恚望,朕便可以治你忤逆之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都能自导自演出一桩刺杀案来陷害我,何况区区一个恚望之罪。”
沈云绾终于抬起头,一双美得仿佛星河倒悬的眼眸里,盛满了明晃晃的讥笑。
“放肆!”
皇帝喝道,处于暴怒中的他反手抽出了文思九挂在腰间的长刀。
“朕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陛下是想要杀人灭口吗?”沈云绾可不是文思九、何放这种逆来顺受的。
见到皇
帝眼中如有实质的杀意,沈云绾装都不装了,身体后仰,接着往后一滑,稳稳躲开了眼前的杀机,而她的双膝仍是跪在地上,仿佛从未移动过。
“陛下,不可啊……”钱有福从后面紧紧抱住了皇帝。
“陛下先是指使郭记铁匠铺的东家郭铁伪造了太子府的令牌,接着让刺客带着令牌刺杀冷宫的齐氏,再让齐氏装作动了胎气嫁祸与我,再让文思九缉拿我入狱,又安排了针对我的刺杀,环环相扣,誓要取我性命。”
“敢问陛下,我自嫁给太子殿下起,从未做过对大魏不利之事,对太后娘娘更是恭敬侍奉,就算我曾经顶撞过陛下,也是事出有因。忠言逆耳,难道陛下就是因此才想置我于死地吗?”
面对沈云绾的声声指控,皇帝心头的杀意愈发浓了。
他很清楚,若是今日让沈氏走出监牢,必将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不如趁此机会除掉沈氏,难道还有人敢让自己给沈氏偿命吗?至于相关的知情人,只要让文思九封口了便是。
想到这里,皇帝目光冰冷:“你最大的错误,就是给太子吹枕头风,离间天家父子!”
“真是笑话,陛下对太子殿下有没有父子之情,陛下自己不是心知肚明吗?陛下对太子殿下从未有过慈父的心肠,我要从何离间?陛下不是无中生有吗?”
沈云绾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奚落。
“陛下总是嫌太子殿下对您不够恭敬,可
您从前对太后娘娘就有儿子该有的恭敬吗?”
“太后娘娘只是不满陛下当初纳了陈氏为妃,君夺臣妻,陛下便因此对太后娘娘心怀怨愤,直至今日仍是不曾消解;可陛下却想要太子殿下的性命,太子殿下从来都是逆来顺受,若是没有我,他早就毒发身亡了!”
“虽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太子殿下已经用命偿过陛下的生恩了,如今他的性命是我救下的,那就是我的。”
“陛下若是还要故技重施,我身为太子殿下的妻子,夫妻一体,绝不肯答应,陛下不如便像我说的,废了我的太子妃之位,我既不是太子殿下的妻子了,当然就不会把他的性命放在心上了。这样,陛下也不必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岂不是两相自在!”
从皇帝踏进监牢的那一刻起,沈云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激怒皇帝。
听着沈云绾种种大逆不道之言,皇帝心头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沈氏,朕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皇帝虽然放下了手里的长刀,但心头仍是杀意不减。
沈云绾嗤笑了一声:“这便是陛下不喜欢母后的原因吧?陈氏愚钝不堪,齐若姝自作聪明,陛下却把这两个人当做宝,我有一句话藏在心里许久了,实在是不吐不快……”
皇帝皱起眉,明知道沈云绾的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仍是目光顿了顿。
沈云绾压低了音量,除了文思九这个耳力过人的练
家子,甚至连钱有福都没有听清楚。
“陛下知道这叫什么吗?山猪吃不了细糠。”
“沈氏,你该死!”皇帝放在袍袖下的手指紧攥成拳,额头上青筋毕露。
他朝着文思九投去了一道狠戾的眼神,翕动的嘴唇吐出冰冷无情的三个字:“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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