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君王不朝
亥时初,皇城仁明宫。
此处为长公主寝宫,侍卫自然要比别处多些。
可今晚,这仁明宫却比往日还要来的森严.不但前后两处宫门有内侍把守,便是平日用作奴仆进出的角门也早早落了锁,并有专人在门外守着。
别说随意进出了,便是靠近都要被呵斥一番赶走。
仁明宫门房内,今日刚刚升任了皇城都知的黄豆豆坐在一把太师椅内,抿一口茶,剥一颗用沙土炒出来的花生抛进嘴里。
只嚼几下,近似坚果的香气,瞬间充斥唇舌之间,春风得意的黄豆豆不由惬意的眯上了眼睛。
恭敬侍立一旁的干儿莫贤忠见状,躬身低声道:“干爹,您辛苦了整日,不如回房歇息吧。”
这话倒不假,今日因迎接大军凯旋班师,宫内内官也都跟着脚不沾地的忙活了一天。
直到现下,才稍稍安稳下来,黄豆豆连晚饭还没顾上吃。
不过,黄豆豆闻言却睁眼瞟了瞟莫贤忠,尽管后者要比他还大上好几岁,但黄豆豆依旧无比自然的以长辈教导晚辈的口吻道:“三郎,在宫内做事,最重要的便是‘三心’,你可知是哪三心?”
黄豆豆在宫内认下四名干儿,莫贤忠行三,才有了这‘三郎’的称呼。
莫贤忠态度愈加恭敬,忙道:“孩儿愚钝,还请干爹赐教。”
“呵呵~”黄豆豆自得一笑,道:“咱家能有今日,全凭‘小心、忠心、用心’这三心”
“干爹,何为小心忠心用心?”莫贤忠也是一个合格的捧哏,顺着黄豆豆的话茬问了下来。
心情不错黄豆豆先从案几上抓了一把炒花生,递了过去,笑道:“这是楚王赏我的,你也尝尝吧。”
“楚王赏赐,贵重的很,孩儿不敢.”
“给你吃,伱就拿着。”
“谢干爹”
“该谢王爷!”
“是是,谢过王爷。”
纠正了莫贤忠之后,黄豆豆才悠悠道:“咱们啊,身残之人,满朝诸公,谁瞧的起咱?也就王爷念着咱家,过年时,王爷尚在河北与金人作战,但淮北来京送年礼的王府下人,竟还给咱家也备了一份。若无王爷交代,谁会记得咱?所以,疼咱的人,咱要知恩、要忠心”
“是!孩儿也谢过干爹在王爷面前举荐我接任内侍殿头,孩儿也要学干爹,做一个知恩、忠心之人.”莫贤忠忙接茬道。
黄豆豆今日高升,空下的内侍殿头一职便交由莫贤忠接替,见后者一点就透,黄豆豆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后往仁明宫深处那栋两层高的寝殿望了一眼,不由压低声音道:“今夜楚王大概要留宿宫内了,此事可大可小,但万一传出些许风声,哪怕给王爷招惹一丁点麻烦,便是你我失职!所以干爹才亲自在此处盯着,这便是做事要尽心!”
“还是干爹思虑的周祥。”
“至于‘小心’嘛,宫内人多眼杂.”
黄豆豆话未讲完,却听宫门处一阵小小喧哗,透过门房小窗,只见晦暗光线中,似有人要往仁明宫内闯,几名守宫门的小太监竟有些拦不住。
黄豆豆不由勃然大怒,带着莫忠贤便走了出去。
可待他走近后,却不由一阵头疼.来人竟是两名共同居住在清筠馆的皇女,一人是嘉柔以下年纪最长的妹妹,十四岁的嘉嫆,和只有七岁的嘉禧。
若是以前,黄豆豆自然不怕她们,可如今,眼看殿下和王爷早已突破了君臣关系,他自然不敢再蛮横的将人赶走。
只得上前赔笑哄劝道:“两位殿下,怎夜深跑来仁明宫了啊?大殿下操劳一日,早已歇息了,不如明日再来吧.”
嘉嫆与嘉禧似乎对黄豆豆还残存着少许畏惧,年长的嘉嫆拉着嘉禧先向黄豆豆屈身一礼,这才低声道:“劳烦公公通禀,我们姐妹有事要见阿姐.”
“可大殿下已”
眼瞅黄豆豆要搪塞,嘉嫆藏在大袖内的手悄悄移到嘉禧的小屁屁上狠狠掐了一把。
“哇~”的一声,嘉禧哭了出来。
“.”
黄豆豆登时脑门两条黑线.这小公主怎说哭就哭啊!
这深宫寂静,总不能放任嘉禧站在宫门外大哭吧!
若给大殿下知晓,还以为他欺负皇女呢。
“殿下先别哭别哭啊。哎,三郎,你进去通禀一声.”
遇到打骂不得的熊孩子,便是手段毒辣的黄豆豆也没招。
盏茶工夫,嘉柔急匆匆从寝殿内走了出来。
鹅黄春衫,披肩长发.明显是已散了发髻,卸了妆容,准备睡觉时又被喊了出来。
嘉禧好不容易停住的哭声,在见到姐姐的一瞬间,又扁了嘴巴。
嘉柔不由着急,忙问道:“怎了?”
嘉禧年纪小,张嘴就要说,却被嘉嫆一把捂住了嘴巴,随后嘉嫆左右看了看,却道:“阿姐,我们去殿内说话.”
“.”
寝殿内自然去不得,往常妹妹们来请安,还能让篆云先抱着小奶娃去偏殿躲一躲,可现下.里头还有个‘大奶娃’呢!
眼瞅两位公主来找嘉柔定是有私密话要说,她们是嫌宫门处人多口杂,黄豆豆倒也机灵,马上开口替嘉柔解了围,“咳咳,你们都散远些”
小太监们闻言往远处走了几十步,一时间宫门旁就剩了嘉柔三姐妹和黄豆豆。
可嘉嫆又瞟了黄豆豆一眼,嘉柔却柔和道:“无碍,嫆姐儿有话便说。”
嘉嫆低头稍微沉思两息,像是下定了决心,可她却没有自己开口,反而轻轻推了推嘉禧。
嘉禧人小口快,早已等不及了,得了二姐的提醒,马上带着哭腔道:“阿姐,清筠馆的荣嫲嫲讲,阿姐生了小娃娃,以后就顾不上我们了呜呜呜,阿姐,你是不是有了小娃娃就不管嘉禧了呀”
说起来,以前深宫中的众多姐妹和嘉柔这位长姐谈不上有多亲近。
可两年前,先是父皇暴毙,紧接两位兄长宫变,刘家男子、众多妃嫔几乎全部死在了后续动乱中。
一夜之间,皇家天之娇女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们几乎都经历过从众心捧月到被宫人冷眼相看的落差,幸好,危难之时宫内那名最低调的长姐站了出来。
后来,虽宫人待她们的态度远不如以往,但有嘉柔撑着皇家场面,总归没有冻馁之忧。
特别是那群年纪小的妹妹,适逢大变后,冰冷皇城中唯一能让她们感到温暖的便是长姐了。
因此形成了比较强烈的情感依赖
今晚,两名嫲嫲躲在角落嚼舌头,不小心被嘉嫆和嘉禧听了去,这才有了眼前一幕。
可嘉柔闻言先是一怔,紧接本来还带着关切和柔和神色的俏丽脸蛋,瞬间冷若冰霜。
“莫听.”
一开口,嘉柔发现自己的声音过于冰冷了,顿了顿又努力换回柔和嗓音,强挤出一丝笑容,哄着嘉禧道:“莫听人胡说!阿姐尚未嫁人,哪里来的娃娃?快回去睡觉,明日阿姐准你出宫玩耍半日.”
小孩子情绪转变最快,听说明日能出宫,小脸上还挂着残泪的嘉禧忙不迭点头。
随后,嘉禧小大人一般朝阿姐认真一礼,便要返回清筠馆,唯恐阿姐反悔似得。
可她还没来及转身,却听阿姐又道:“嘉禧,今晚你先和嫆姐先去观莲阁与嘉福、嘉秀她们住一晚。”
满心期待明日出宫的嘉禧没察觉甚异常,但嘉嫆却多看了阿姐一眼.有些细节,小丫头们没留意到,但她却早已察觉了些许异样。
去年年初,阿姐好端端的去了淮北一趟,回宫后,便生了病,封宫数月之久。
即便是她们这些姐妹,都无法探望。
一直到八月间,阿姐才重新露面,但打哪儿起,原本经常邀姐妹们去仁明宫一起吃饭、留宿的阿姐,再也没邀她们过来过。
甚至,仁明宫的守卫都严密了许多.
结合近来宫内的某些传言,嘉嫆觉着,阿姐一定有事瞒着她们。
不过,她一句也没多问,乖巧的牵着嘉禧,跟随引路内侍去往了观莲阁。
待姐妹俩完全走出了嘉柔的视线,后者像是憋了好大一口气一般,脸蛋忽然涨红。
几乎没带任何犹豫的唤了一声,“黄公公!”
“奴才在”
“清筠馆,有几人伺候?”
<div class="contentadv"> “内侍两人,嫲嫲两人,宫女两人,一共六人。”
“你即刻带人过去,将六人统统杖毙!夜里寂静,不要弄出太大动静,以免吓到左近公主.”
“是!”
黄豆豆也没犹豫,方才他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宫内人多耳杂,想要完全隐藏一个小娃娃,并不好办。
这件事黄豆豆就算不为嘉柔考虑,也要为楚王考虑是以,杖毙六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两位嫲嫲都敢私下嚼舌了,想必那清筠馆内其余四人,大概也知晓了一些内幕。
亥时二刻,嘉柔返回寝殿。
连清筠馆的宫人都知晓自己诞下女儿一事,嘉柔又羞又恼又担忧,可进入卧房后,所有负面情绪都被眼前一幕消解。
只见挂着明黄帐幔下的大床上,肉嘟嘟的小丫头以‘大’字型趴卧在陈初的肚子上,陈初还在以轻柔节奏轻拍着小奶娃的后背。
小奶娃已经睡着了,侧趴在陈初胸口的脸蛋,一道口水淌的他前胸的衣裳湿透。
这景象,大概是皇城外万千普通夫妻寻常一幕,却对嘉柔有一点点冲击她视若生命的宝贝,也被陈初奉若珍宝。
这种感觉,很奇妙
“方才陪绵儿闹了一会儿,兴许是累了,你刚出去不久,她便睡着了。”
担心说话声会吵醒女儿,陈初将声音放的极轻。
嘉柔默默上前,看见条案上那张墨迹未干笺纸,上头只有一个‘绵’字,嘉柔拿起看了看,低声问道:“这是楚王给她起的名字么?”
“嗯,绵,柔软温暖,寓意福泽绵长望我们绵儿今生平安顺遂。”
当今,起名字是一项专属于父亲的权力,所以嘉柔一直等到现在也未越俎代庖。
除了这个原因,更有些嘉柔的小心思在里面陈初亲自给女儿起了名,无疑能增强父女之间的情感羁绊。
“方才,发生了何事?”
两人当下关系有点尴尬,虽然有了女儿,但说起来陈初和孩她娘并不算太熟,便主动找了个话题。
“清筠馆那边”嘉柔倒也没有隐瞒,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陈初,可说到最后,才暴露了她的真实意图。
“.眼下绵儿见不得人,宫内仍留有许多当年老人,她们在宫中待了半辈子,早变得油滑不堪,本宫我想将宫中老人全部裁汰,重新挑选一些口风紧的新人。”
嘉柔说话时,依旧站在条案旁,垂着眼帘,丹凤眼下视那副表情既显无奈,又带有一丝恰如其分的委屈。
这委屈,大概是因为绵儿的身份,也是让陈初看的。
陈初只稍微一想便答应了下来,“好吧,你随心意挑选吧。”
这件事,陈初没理由拒绝,他甚至能想象到,嘉柔一定会趁此机会,在宫中培养一些‘自己人’。
但是,对于已牢牢掌控内外宫廷的陈初来说,此事并不难解决。
见陈初这般轻易便答应下来,嘉柔惊喜的望了他一眼,少倾,唤篆云进来,抱走了小奶娃。
房内只剩了两人,嘉柔竟有些局促起来,直到看见陈初起身坐在床边开始穿靴,才脱口而出道:“宫门已落锁了.”
说罢,嘉柔蓦地脸蛋一红.这话有些太露骨了。
陈初奇怪的看了嘉柔一眼,却依旧不紧不慢的穿上了靴子,走到桌案旁,将那杯微凉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施施然走回床边坐了下来,边脱靴子边促狭笑道:“我知晓宫门已落了锁,只是口渴喝杯茶”
“.”
本就羞红的脸,瞬间成了煮熟螃蟹。
一人站在条案旁,红着脸低着头,既窘又羞。
而另一人已大喇喇的脱衣钻进了被窝。
就这么沉默着僵持了几十息,陈初才道:“殿下,不睡么?”
“哦”
不管此时陈初说啥,都要比沉默来的不那么使人难堪。
嘉柔往床边走了几步可陈初没有任何多余意思的温和笑容,落在她眼里却有那么一点点取笑的意思。
于是,嘉柔忽又折身,吹熄了桌案、条案上的牛油烛,甚至连起夜照明的宫灯都捻灭后,才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坐在了床沿。
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退衣轻响。
少倾,赤条条的嘉柔趁黑爬上床,钻进了被窝.
仅仅是两人的身子挨到了,嘉柔瞬间如同冻僵的鱼一般,浑身绷紧。
“殿下?”
“唔,上上回本宫吃醉了酒,不记得该怎做了.”
“我可以教殿下。”
“等一下!”
“怎了?”
“楚王,以后以后私下无人时,不必称呼殿下了。”
“那叫你甚?”
“可以叫叫我,叫我兔丑儿”
“哈哈,兔丑儿?哈哈哈.”
“你莫笑嘛.幼时,我前头有一兄一姐都早早夭折,娘亲担心我养不活,才起了贱名.旁人都不知晓呢,我说与楚王听,楚王却还笑我.”
被窝里,嘉柔渐渐放松,却因被陈初笑话了乳名而有些不高兴。
“嘉柔不丑,‘丑’字就省了吧,以后直喊兔儿便是了。”
“只要不喊殿下就成。”
“那私下时,你也无需喊我楚王了。”
“那喊甚?”
“随你.”
“那我喊你爱卿成不成?”
“爱卿?哈哈哈.兔儿摄政还上瘾了啊?”
“.你若不喜欢,那便算了。”
“随你.”
这一晚,两人直聊到子时梆子声响,才改换了另一个项目。
尽管在聊天过程中嘉柔已逐渐放松下来,但真的到了兵临城下之际,依然有些紧张。
不过,度过短暂的生涩后,便是极度的欢愉.
比起上次醉酒后的稀里糊涂,这次美妙多了。
翌日,卯时。
趁天色未亮之时,陈初起床出宫。
独自留在寝殿内的嘉柔懒懒趴在床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仍飘飘悠悠在空中晃荡的魂儿,尚未完全归位哩。
一切都很美,唯一让嘉柔有点不开心的便是紧要关头,爱卿却拔剑而出,洒在了后背上。
她还想着日后能诞下男婴接管大齐江山呢
卯时二刻,往常这个时辰,嘉柔早已起床梳洗准备上朝了。
即便知道昨晚楚王留宿宫禁,蔻芸依然尽职尽责的扣响了房门,“殿下,该上朝了”
静待几息,却不听房内回答,就在蔻芸准备再喊一次时,里头终于传来了嘉柔弱弱的回应,“去前头知会黄公公一声,今日本宫身子不适,辍朝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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