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你什么?你慢慢说,我,我会照顾好轩轩的,我……”那刺目的血液,刺痛着三娘的神经,更多遗忘的画面也渐渐清晰起来,目光也再没那么痴傻。
“姐姐……”
泪水不受控制的滚落,三娘仿佛看到当年姐姐死时的模样。泊泊不尽的鲜血,染得白衣透红。
沈俏苏感激地望着她,艰难地从怀中那出一块半月,泪水滑落脸颊,已是再无开口的力气,“找……”
“找谁?”
“找……”语未尽,话未完,她手臂无力垂落,终是带着遗憾闭上了眼睛。
“――娘亲”
她死了。
这眉目都带着温柔的女子,终是带着满腔的遗憾走了。
那鲜红的血,年幼的孩子悲恸哭泣,刺激得三娘脑袋一阵巨疼,她想哭,声音却哽咽得发不出声来。知此地不宜久留,只得红着眼,望了一眼低头啃草的马儿,又看了看三条岔路,起身一巴掌拍打在马屁股上,马儿拖着马车向其中一条跑远。
“轩轩,你是乖孩子,听话,,跟紧我。”
她知道此刻不安慰一个痛失亲母的孩子有些残忍,但比起都死在这儿,她管不了这么多了。三娘咬牙将沈俏苏的尸体背到背上,没有走任何一条路,带着小家伙进了边上的树林。
刚走了两步,想到什么般,急忙踢了些枯叶盖住那几个带血的脚印。
小家伙被沈俏苏教得很好,虽失去母亲很悲痛,但他是个聪明又坚强的孩子,小手紧紧拉着三娘衣服的一角,帮着去盖枯叶。
两人刚离开不到一刻钟,那群黑衣人就追赶了上来,看着岔路中央的一堆血迹,眉头皱了皱,冷声道:“兵分三路,追!”
三娘带着小家伙在林间找到个小山洞,确定里面没有野兽后,才将沈俏苏的尸体放在里面的大石头上。凭她和小家伙两人的四只爪子,是不可能挖得了坑把她好好埋葬的,更不可能一直背着尸体走的,只能先把她安葬在此处,他日再来给她收捡尸骨了。
俏苏姐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轩轩的。
“轩轩,我记性不好,你要记得此处,日后我们再来给你娘亲收敛尸骨,接她回家。”三娘费力的搬来一块块石头,一点一点的堵在洞口处。
“轩轩记住了。”
小家伙红着眼,深深地望了母亲最后一眼,似要将生母最后的模样刻入脑海中。坚定的点头后,懂事的在洞口使劲的磕下三个响头,哽咽着:“娘亲,轩轩一定会回来接您回家的,你等轩轩。”
他一定会回来接娘亲的。
堵好洞口后,三娘捧了些干土和枯枝枯叶盖好,确定瞧不出这陡坡是个浅山洞后,在周围寻了棵粗壮的大树,用石头在树根处砸了记号。这样以后就算她和小家伙都忘记了,只要能找到这个记号,就一定能找到地方。
“走,我们去北境。”她牵起小家伙的手。
“姨姨,轩轩再也没有娘亲了。”
“不会,轩轩还有我,我会替你娘亲好好照顾轩轩的。”这话若是放在几个月前,三娘怕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谈照顾别人?好在,她如今也忆起不少过往了。
也是这一刻,小家伙才放声痛哭起来。
三娘心疼地抱起他,心底酸楚。
……
北地地界,一个头上裹着灰布巾,身上也穿着一身麻布粗衣灰头土脸的年轻妇人,牵着个同样灰头土脸一身麻衣粗布,头顶扎着两个丸子发髻的小女童,神情厌厌的望着前面的黄土墙上,那被沙尘掩盖得差不多的‘黄沙城’三个大字。
“娘,这里好穷噢!”
“别乱说,人家这叫荒凉。”
“噢!”女童点着头,又道:“娘,这里穷得好荒凉噢!”
“……”
竟无法反驳,的确又穷又荒凉。。
几个路过的行人奇怪得看了那母女俩一眼,似乎觉得他们才更穷更荒凉。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娘和小家伙。
一月前,两人离开树林后,三娘发现那些人急在各个城门口静守,只要是带着男童的貌美夫人,那些人总会拿出一张画像来比对。而城门口的官兵好似怕他们一般,积极的配合着。
三娘带着小家伙躲到溪水边,对着溪水照了照,觉得自己挺貌美的,不能太过明目张胆的过去。于是跟路过的农妇买了两身粗衣,又给小家伙扎了两个小女童的丸子发髻,抓了把草泥往脸上抹了抹,妥妥的乡下母女组合。
一路行来还算顺利,小家伙关键时刻很会配合,途中改口唤了她娘,过后便一直那么叫了。
因着乔装得好,一路还算安全。直到看到了北境边城的大门,才算松了口起。
三娘不知道卫辞在哪儿,但总归去屯兵处找他准没错。
进了黄沙城,三娘抓住个粗壮大姐问:“这位姐姐,请问军营怎么走?”
“你找军营干嘛?”那大姐语气不善,警惕的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一个小妇人带着个孩子,觉得应该不是羌人细作,脸色才微微和善起来。
“我夫君在北境参军,我带着孩子来看看他。”
“你夫君是北地的将士?”
“是。”三娘点头。
闻言,大姐瞧着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妹子,一路辛苦了吧。你等等,我去买点线团,一会我带你去,唉对了,你夫君叫什么?没准我男人还认识呢。”
呃,怎么突然这么热情了?
“……他叫,卫大郎。”三娘现在不傻,当然不能随便说实话。
“卫大郎?嘿嘿,倒没听过,不过没事,回头我让我男人去给你找找。对了,这几年频频和羌人交战,咱们大启的儿郎战死了好些,有些还没来得及将战死名单和抚恤金送去给他们的家人呢。你夫君近几月有没有与家中联系?如果没有,多半是已经战役了。”说完,怜悯的看着母女俩。
“……”
大姐,您也太直白了吧!
难怪人都说北境女子彪悍,不但彪悍,这肠子还直得很,弯都不会拐一个。就不怕人家内心柔弱,刺激到人家吗?!
“婶婶,我爹爹前些日子有写信回家呢。”小家伙一脸天真的胡说八道。
大姐点了点,道:“那就好,要不然你就得白跑一趟了。走,你们先跟我走,我买了线团就带你们去。”
三娘开始觉得大姐说话太直白,直到看到城中许多新寡与她一般,都是千里迢迢而来,却在城中设立的小木棚里领到夫婿、儿子、或兄弟遗物时哭得撕心裂肺后,她才彻底明白。并非这位大姐说话太过耿直,而是这样生离死别的事看得太多,也都麻木了。
早些有心理准备,好过亲眼看到后撕心裂肺。
有多少儿郎啊!
那年道口,多少人给出了承诺?实现的却寥寥无几。
一声待我归家,最终不过是,代我归家。
终是红衣褪尽,白衣归…
三娘突然想起幼时,有个大哥哥站在她家巷口前,喃喃地道了一句:心悦伊人,又恐负伊人。那时她不懂,只知他念的字里有自己的名字。后来才知道,伊人伊人,不是她的名字,而是他的心上人。
.
北境的军营在南城边上,隔着一条长溪,周围黄沙大道,木楼荒山。一眼望去,成沙满面,打得人脸疼。
三娘牵着孩子跟在那大姐身后,北境天气太过干燥风尘又太大,小家伙的粉嫩嫩的小脸都有些干裂了。她伸手摸了摸,有些心疼。
“看,前面就是军营了。咱们这些士兵家眷就住在军营后面的黄沙村里,从边上岔个小弯就到了。”
三娘抬头望去,最先入目的是一面烈焰军旗。旗下砌着两座高高的瞭望台,台上台下都有士兵把守。尘沙很大,一阵一阵的卷过他们,他们却能腰杆挺着闻风不动的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看到这一幕,三娘突然鼻尖有些酸楚。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岁月静好啊,不过是这些将士们不畏尘沙,用鲜血守护来的。她的夫君,不也如他们一般?风吹日晒,无畏无惧,只为守身后万千百姓平安。
远处,守营大闸桩被拉开,一队铁蹄声哒哒响起。
前面的大姐面带喜色道:“咱们运气真好,赶上先锋们出营练兵了,平日很难看到的。你刚来还不知道,咱们北境十二先锋少将的威名,那可是北境家喻户晓的,能让敌人闻风丧胆。而且啊,他们一个个的还都俊朗不凡,北境没哪个女子不想嫁的。”
可惜先锋们眼光太高,至今没哪个女子能如愿的。
三娘没怎么听,因她的目光紧锁在了一人身上。远远的,她一眼就在那些人中认出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一袭银白军装,骑着高高骏马上,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迸发着满身的琉璃光彩,出现在这尘沙满地的天地间。
只一眼,她的夫君啊。于她眼中,已是举世无双。
“大姐,我们能过去吗?我看到我夫君了。”
风很大,扫过三娘的眼睛,里面溢满的泪水不知不觉的落了下来。
大姐惊讶地望着她,问:“你夫君也在十二先锋麾下?大妹子,了不得啊!不过军营有军营的规矩,我们是不能随意靠近的。你也别急,既然知道你夫君在哪个营帐,过后很好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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