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老板,这本《游仙窟》怎么卖?”
一位衣着不算华贵,却相当得体书生,举起一本蓝皮线装书,向着掌柜上同样年轻的店主问价。
那店主正抱着一本封皮书就“焦湖庙祝”字样的线装书读的认真,头也不抬地道:“五两。”
“五两?!”
书生眼睛瞪圆,语音陡然提升了一个调,不可置信地道:“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
店主轻轻放下手中的书,这才抬头看向书生,嘴角微挑地道:“抢?抢哪有卖书赚钱?这可是兴湖书局在延和年间雕的孤版,就这么几本了,你爱要不要。”
书生收敛夸张的表情,换上了一副苦笑,道:“陈老板,咱们都是街里街坊的,不能少点吗?”
“嘁,”店主一脸不屑地道:“看你也是个读书人,难道不知道知识是无价的吗,我肯五两卖你,你都占了大便宜了。”
书生脸颊抽搐,有心辩解,五经正论乃圣人之言,方可称知识,你这传记小说算哪门子知识。可若这么一辩,自己这求书之人反倒不像什么正经人了。
于是这句话噎在嗓子里半天没能出口,他憋了半晌脸都红了,最终还是掏钱买了书。
“五两碎银,足斤足两……”
看着那见钱眼开的店主,将还余有他体温的五两碎银过称收起,心中有一种滴血的感觉。
不过当那店主将他看中的那本《游仙窟》包好了递到他手上时,心中还在滴血的伤口不药自愈。
书生喜滋滋的将书收入怀中,冲那店主摆了摆手,就转身离去。
出了店门,回头看那“平安书铺”的牌匾,心中兀自还有些痛,不过摸了摸怀中的书册,莫名的竟有了些满足感,急不可耐地转过身往家中而去,想要挑顶夜读看个痛快。
店中,目送他离开的陈安笑着摇了摇头,视线重新回到手中的线装书本上。
自那日离了北地,他在江南又生活了四百余年。
刻意隐藏,又加数百年时光的变迁,他早就被道门中人遗忘,渐渐过起了平静的生活。
其实平静也不算平静吧,一百多年前天下一统,朝廷最先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编户齐民。
刚刚经历了一场改朝换代,这时大家都没有什么身份,陈安随随便便就获得了合理合法的身份。
可这身份,用上个三四十年就得换上一次,不然不老不死的样貌,总归是一件麻烦事。
这一百多年中,他换了好几个身份,乃至好几个职业,无非就是掩人耳目,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却发现了一件奇物,那便是传记小说。
当初接触这玩意也是无聊,他尚记得儿时在市井中听的神话故事,却无有当前这么成熟的话本。
有意思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其传播性。
无数次的轮回,陈安也经历过信息时代,知道信息传播的重要性,只是奈何当前条件有限,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他也无法彻底的放飞自我,只能就现有的条件,小做发挥。
于是他就开了这么一个书局。
原本陈安一直在研究,怎样传播思想,怎样留下印记。
各类道经的确阐述了天地至理,或为他亲自编撰,或影响弟子后人成书,代代不绝的对这个世界产生着无与伦比的影响。
而也因为有着这无与伦比的影响,陈安在这个世界留下的印记越来越强。
可最终还是出现了瓶颈,那便是道经的传播性。
过去的时代,乃至这个时代有文化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甚至识字的人都不多。
想要靠着影响这些人,乃至影响世界,实在是有些痴人说梦。
很多愚夫愚妇都是道听图说的一些白话,表面看起来信仰虔诚,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的精神共鸣。
没有精神共鸣,没有行为影响,陈安要这么多信徒干什么?群殴邹衍吗?
但小说不一样,这玩意几乎是个人就能看懂,只要他识字,就有自己的一番理解,在某种程度上引导性、教育性比那些圣人典籍要强多了,它还有更强的传播性。
于是陈安试着自己写一些东西,夹杂在传记故事中,效果出奇的好,对这个世界进程的影响加强了好几倍。
当然,作为道主,就算再惊喜,他也还保留有一分理智,头顶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并不敢越矩分毫,没把那些自信息时代得来的东西,写成小说传播出去。
甚至他做的更加隐蔽,基本不会自己动手操刀,多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引导别的作者去写,而他只做传播,一如当下开的这个书铺。
或许也正是他这种小心,所经之处的命运波动都不算强烈,感应中,那恐怖的气息几次临近,却又无法确定他的准确位置。
“老板,这本《离魂记》怎么卖?”
一个清脆的声音将沉思中的陈安拉回现实,循声看去,却是一个粉色襦裙模样俊俏的小娘子,她一脸痴迷地看着手中一本线装书,问价之时都没有抬起眼帘。
陈安微微一笑,也不管她看没看见,五指张开道:“五两……”
傍晚陈安关了铺门,到街上买了些吃食,街上多了些衣衫褴褛的乞儿,使得这本不繁荣的润州府看起来有些萧条。
早先陈安就听说北边似乎又乱起来了,但他当时也没太过在意,不想这流民都跑到江南来了,看来真不是一场小乱。
不过王朝交替对他而言毫无意义,所以也没有多理会,买了些吃食就往回走去,自顾自地过自己平静的小日子。
他住的地方就在书局后面,一个两进的小院,与书局联通,如果不是为了买吃食,他都不用出门。
小院就他一个人住,倒不是需要隐藏什么,也不差钱,他也不是苦行僧,在条件允许的他并不介意享受享受,之所以住小院,没买丫鬟婢女,没雇店员伙计,只是因为他这个身份才刚刚开始。
陈安十分享受一个身份从无到有,在从有到无的过程,那似乎是经历了一个轮回。
至于其中赚取的钱财、获得的成就、经营的势力……却并不被他看在眼里,心情好了就找个地方留存埋下,心情不好了,就随意抛弃。
把买来的熟食吃完,满足了口腹之欲,陈安将家里收拾一下,就走到院中,对着弯月练起了拳法。
这方天地的束缚和限制已经接近了极致,他这具金身在一千年前就开始向着肉 体凡胎的方向转化,需要吃饭喝水才能生存。甚至若不是道主的本质还守护着这具身体,抚平着周围的时光侵袭,他都有可能经历衰老死亡。
在武功方面,近些年来他更是跌下了元灵武者的层次,或许还剩下一份战力,但若不能保持每日锻炼、拳不离手的频率,他的身体状态都会下滑。
“咚咚咚……”
陈安刚刚摆好架子,院门就被敲响了。
他微微皱了皱眉,这一轮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认识几个熟人,这半夜敲门……
好在他虽然失去了发散周围的灵感,但对十步之内的气息判断却也不差。目光一闪,就知道门外是谁。
走上前去将门打开,门外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李家嫂子,你……有事?”
来人是隔壁邻居,夫家在一座酒楼里当掌柜的,生活也算优渥,没事时就喜欢拉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上次见到刚搬来的陈安年少多金,还说着要给他介绍对象什么的,想来这次又来探口风了。
果然,陈安这一问,女人立刻道:“陈家兄弟,上次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我那表妹年方二八,人品相貌是真不错……”
“嫂嫂见谅,我这刚来贵地不久,还立足未稳,实在无心考虑婚姻大事。”
女人兀自不休道:“正是如此才应该先成家啊,成了家才能安定下来嘛。”
陈安苦笑道:“那婚姻大事也总得禀告父母啊,本打算我在这边安定下来,再接他们过来的,毕竟路途遥远。”
“那倒也是……”
此世以孝为先,他这么一说,女人却是无法,见此陈安立刻趁机转移话题道:“对了上次着嫂嫂帮忙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包打听有包打听的好处,面对陈安的问题,女人张口就来。
“葫芦巷孙老头以前是做这个的,有一整套家伙什,城西那边呢,还有一栋旧屋出售,离我们这不远,地理环境位置也好,怎么?陈家兄弟,你开书局搞印刷没什么,怎么还想建个厂子出来?”
陈安一笑:“这年头不都讲究一个做大做强吗。”
一个润州府虽有一二十万人,但识字的人都不多,更别说看得懂书的了,女人总觉的陈安干的事不靠谱,可对经营方面也是不懂,无从劝起,于是又拉扯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临走时,又说起一件陈安关心的事。
“看你一个书铺都忙不过来,还想着搞副业,我有个表弟在牙行,你若有需要可以去找他……还有你这生活起居也得有人照料才行,总去街上买,也不像个家,所以还得听我的,早点成家,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陈安好说歹说将女人送走,关上门后摇头叹道:“也是个热心人啊。”
经女人这一打岔,时间就晚了,陈安还是准备把今日的锻炼项目完成。
可刚回到院中,忽有一丝异样的动静传入耳中,陈安目光一凝,转首看向紧闭房门的东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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