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想到,顾逍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杀了采薇。
那丹药的确是采薇吹了枕头风让他吃的,天师也是他寻了不少道士,都没甚本事,采薇才引荐入了宫。
可也确实治好了采薇的脸,那样惨不忍睹的脸,都能被他恢复如初,若非他有几分真本事,他一朝天子岂是那样容易被蒙骗的。
可那丹药吃死了天师,也让采薇惧怕得失去理智。
足见丹药确实有问题,采薇亦有问题。
但,便是采薇有错,那是他的人,也该他处理,顾逍凭什么越俎代庖。
顾逍连问都不曾问过他,就掐死了她,他根本不将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气得上前直接抢过禁军统领手中的刀,架在了顾逍的脖子上,“顾逍,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被抢了刀的禁军统领忙跪地,“陛下,三思啊。”
看到这里,他也明白了,云妃鼓动皇上吃丹药,那丹药是有毒的。
他们在宫里当值,更清楚皇帝对天师的重视和推崇,若非逍王及时发现,只怕过些时日皇帝就如那天师一般。
届时,害死皇帝的云妃,为了隐瞒真相,会不会饶过他们这些在宫里当差的?
逍王变相救了他们一命,尤其如今逍王是皇上唯一的儿子,他们不希望他死于陛下刀下。
若逍王反抗,他们身为皇帝的禁军,就得捉拿逍王,他们更不愿与逍王动手,赢了,这江山无后,将来大夏说不得要内乱,输了,便是得罪未来新帝。
他只盼着皇帝别一时冲动。
顾逍抬手夹住了那刀,看向皇帝,眸色平静,“她是否同你说,她能为你孕育子嗣,而你服用丹药能长寿,到时你既可以长久地做皇帝,还可以亲手栽培出你中意的储君?
她能否孕育出皇家血脉,暂且不说,便是孕育出了,你就不曾想过,有一日,她会去父留子?”
皇帝下意识想反驳,采薇不敢,采薇做不到,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事实已经证明了。
“曹志诚又是否同你说,你如今无皇子扶持,他值得你信任,可你就不曾想过,采薇是他送进宫来的,将来采薇腹中的孩子,同样是曹家可以扶持的对象,不论她腹中的那个是不是姓顾。
历史重演,那你辛苦一番筹谋又是为了什么呢?还是陛下认定自己能拿捏住采薇?”
“闭嘴,闭嘴。”皇帝恼羞成怒,顾逍不尊重他,随意处理他的宫妃,这是他生气的原因之一。
另一方面,则是他觉得自己在顾逍面前丢尽了脸,他心里暗暗将他当作对手,可又叫他看到了这样难堪的场面。
顾逍似是叹了口气,蹲下身凝视着云薇的脸,伸手在她下颌发际处轻按了下,转而看向皇帝,“臣可否借刀一用?臣的兵器在入宫时被赵公公收走了。”
所以,他们几个是赤手空拳进宫的。
赵德宝还知道顾及他的安危,皇帝对赵德宝的怒意略散了些,可他手中的刀依旧不愿从顾逍脖子上挪开。
顾逍很清楚皇帝不松口,这殿中就没有一人敢让出手中的刀,他索性拔了头上的簪子,划开了采薇的脸皮。
皇帝一直关注着他的举动,当看到采薇光洁的脸皮下是丑陋狰狞的疤痕时,他瞳孔剧烈一缩。
那面皮底下才是采薇真正的脸。
她的脸并没有真正治好,而是覆了一层面具。
她骗了他。
这让皇帝更加羞愤。
顾逍用发簪挑了挑,看向先前给采薇塞药丸的黑衣人,吩咐道,“孟泽,剥下来。”
叫孟泽的人接过他手里的簪子,便忙活了起来。
顾逍缓缓起身,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也随着他的起身被抬起,他看向皇帝,“面具之所以这般真,是因为由人皮制成。
你相信一个将别人的皮戴在脸上的女人,会是被曹家逼迫入宫的么?你想想你为何会将我视作对手,是不是她时常在你面前夸我?
她能精明到让你都信她,怎会想不到她的脸为何会毁容,她恨我都来不及,又怎会夸我?分明就是挑拨。”
皇帝眸色动了动,顾逍说的都对,可他不能承认。
顾逍又叹了口气,“昨夜我真的梦见母妃了,还有那棵玉兰树下的秋千,我坐在母妃身上,你推着我们。
推几下,你便不愿推了,你说我都五岁了,男女授受不亲,怎的还敢坐在母妃身上,你耍赖将我拉了下来,却让我推你们两个。”
他说这话,手握着了皇帝手中的刀柄,略用巧劲将那刀从皇帝手里夺了过来,丢在了地上,不等皇帝发怒。
他又道,“采薇不是母妃,她是曹家居心叵测培养的,若那天师真有那本事,曹志诚自己老成那样会舍得将人送进宫吗?
再说,你防备我什么呢?从我回京后第一次入宫,我便同你说明了,我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谢酒而已。”
皇帝终于有话反驳回去了,“你隐瞒与林正的关系,他在私下为你拉拢人脉,他也是为了你回的京城,你若真对这位置无意,你们缘何私下做哪些?”
顾逍笑了笑,“你理解理解他吧,他忠于朝廷,兢兢业业了一辈子,最后却发现养了几十年的儿子不是自己的亲儿子,真正的女儿死得那般凄惨。
唯一的外孙被流放玉幽关,他没肆意报复,而是自请流放,已经是他对朝廷最大的忠诚。
至于他为何会回到京城,不过是见我难得有了心心念念之人,担心你不同意,断了我唯一的盼头,想在关键时候替我说句话而已。
他没有公开认我,是担心自己耿直了一辈子,得罪了不少人,届时会连累我,而我被曹家视为眼中钉,我同样担心曹家会将苗头对着他们两个。
无论你信不信,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若非为了酒儿的身世,若非曹家不消停,我早已带着她回到玉幽关,过我们的清静日子。”
皇帝不想理解,他心里各种复杂情绪说不清道不明,让他难受得恨不能让所有人都跟着难受。
恰好此时孟泽将云妃脸上的面具剥落了下来,用人的皮做的面具,十分逼真,额前还用绣花针勾上了真人头发。
怪不得看不出是戴了面具,因为面具的连接处藏在了头发里,想到自己被采薇骗得团团转,皇帝移开了视线,脸色又沉了下去。
他问顾逍,“你真愿意回玉幽关?”
顾逍点头,“是。”
“若我叫你去西北呢,永不回京,你也愿意?”
西北是大夏朝最荒芜最贫瘠的地界,每年几乎没有赋税上交朝廷。
顾逍似想了想,“可以,但不能没收我的家财,酒儿和囡囡是女子,臣不能让他们吃苦。”
皇帝沉眸打量着他,见他神情不似作假,问道,“你今日对朕态度反常,为何?”
也是想蒙骗朕吗?
顾逍笑了,笑得眉眼柔和,“因为我也是父亲了。”
我所行所思都得考虑到女儿,不能让她将来被人骂,有个弑父的父亲,不想她活在动荡的世间,所以,他人生第一次在皇帝面前,用了怀柔的手段。
他这样子就是让皇帝误会的,皇帝以为顾逍如今要做父亲了,便明白了做父亲的不易,便理解了他。
他面目松动了,朝顾逍伸出手,顾逍垂眸,搀住了他的胳膊。
皇帝问道,“你叫她囡囡,是女娃?”
其实在婵嬷嬷前往镇国公府那日,他便知晓了谢酒腹中的是女胎。
“嗯,是女儿,臣一直盼着能有个女儿,像她母亲那样的便好。”
皇帝嗤道,“没出息。”
脸上却挂了一抹笑,随后看向殿外早已等候在那里,却不敢入内的王治,“还呆着做什么,等着朕请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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