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上。
一条大船停靠在岸边。
身后跟着数条小船,蒙毅等人并未下船。
不多时。
一个邮人快步跑了过来。
将一份‘文书’递交到了章豨手中,章豨接过文书,仔细看了几眼,面色惊变,眼中满是震惊跟不可思议,也是连忙跑上甲板,将砀郡发生的事,告诉给了蒙毅。
蒙毅淡淡的看了几眼,将文书放在一旁。
他举目望向天边,淡然道:“这场魏地风云终于拉开了。”
闻言。
章豨面露异色。
他想到了之前蒙毅无意间说的一句话。
砀郡还有变。
如今,这个‘变’终于来了。
范目死了!
就在前往单父县的途中被杀,随行的几名官吏,跟几十名士卒也全部被害。
无一人幸免。
甚至
范目尸首还被人刻意留字羞辱。
行凶者胆大包天,不仅残害朝廷官员,更是还直接表明了自己身份。
魏地贵族。
此事完全出乎了章豨意料。
所以章豨在看到这份文书时,才会表现的这么惊讶。
但蒙毅则恰恰相反。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砀郡会出事,虽不确定这次的事会出的这么大,但的确是猜到了会出事,所以才特意将船只停靠,做了一定时间的等待,为的就是等砀郡的大幕彻底拉开。
而后雷霆进场。
只是蒙毅怎么猜到的?
杀朝廷官员的事,从古至今都没多少。
大秦立国以来更是寥寥。
而且这次不仅少了,还羞辱尸体示威,可谓猖獗至极。
然蒙毅所说魏地的风云激荡,又是指的什么事?蒙毅又准备在魏地做些什么?
章豨已不禁好奇起来。
蒙毅转过身,将獬豸冠端正的戴在头上。
他挥了挥衣袖,开口道:“来人,立即传令郑安平将军南下,三千名士卒务必在三日内抵达单父县,另外,通知船夫,即刻起程,前往砀郡,并让砀郡官府准备好赶赴单父县的车马。”
“另以殿下之名,传令天下,勒令地方郡县,尽早将地方经济大权交归相关官员,同时下令,天下各郡县,集中抽调人手,赶赴附近郡县,监督各郡县盐铁的运输情况,封存相关账簿,不容当地官员再度经手。”
“限期一个月内!”
“若有郡县不从者,一律按抗令不尊处刑。”
“同时传令地方郡尉、县尉,集中抽调当地精锐士卒,用以镇抚可能出现的动乱。”
“并随时听从朝廷的调令。”
“同时从砀郡附近郡县,泗水郡、东郡几郡抽调相关官吏、士卒前往砀郡,随朝廷彻查这次的旧贵族犯案。”
“.”
蒙毅话语不断。
章豨听得是胆战心惊。
只是如今,他也明白过来。
砀郡会再度出事,或许在朝廷眼中,是一定会发生的。
所以早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
郑安平将军率领的三千大军,便是用以威慑地方宵小的。
朝廷真正要做的,便是借砀郡的乱子,强势插手地方对盐铁等经济事务的把控,也是在倒逼地方官府,尽早将盐铁送到相应仓库,不然等其他郡县官吏到场,他们再想搞事,就未必能成了。
当地的官员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其他郡县可就未必了。
尤其这两年,军官转职下,地方多了很多新人。
这些人可不会给他们留情面。
这是在借砀郡的事,在敲打各地官府,也是在借此事,强势插手地方事务。
对于查处砀郡也很有考究。
从蒙毅的话语里,他对砀郡上下的官吏、士卒,都充满了不信任。
宁可从附近郡县调人,也绝不用当地官吏士卒。
如此一来。
便能最大程度杜绝舞弊发生。
也能将事情调查的更加清楚明了。
给天下一个公正交代。
丝丝如缕,环环相扣。
而这一切都源于砀郡的二次生变。
尤其蒙毅还是以殿下的名义下的令书,这便足以说明,扶苏殿下是早就知情的,甚至提早就做了吩咐,所以蒙毅才敢‘僭越’,而不担心违法。
砀郡发生的一切,都在朝廷掌控之中。
想到这。
章豨瞳孔微缩。
后背也不禁有些发凉。
对于章豨的想法,蒙毅自然是不知情。
他在吩咐完后,重新坐到了船头,继续眺望着东方。
而船舱上的刀笔吏,早已将相关令书写好,飞快的将令书传了出去。
随着岸上传来的阵阵马嘶声,蒙毅下发的令书,也随之被陆续传至天下四十二郡,七百多个县。
至于这份令书在天下引起的哗然。
船上众人无人在意。
大船顺着大河一路东出。
最终。
停靠在了东郡。
而后一行人,继续坐上马车,朝着砀郡进发。
对于蒙毅的淡定,章豨面露异色。
因为耽搁的太久了。
这么长的时间,只怕地方官府,早就将证据销毁了,他们想将案子查明,恐要花费不小的时间跟精力,虽然相较于之前蒙毅传令下去的令书,砀郡本身的事,除了范目被杀,实际是算不得什么的。
但这终究是扫了朝廷颜面。
若是在砀郡上耗费太多时间,而且没掌握太多证据。
这岂不让六国余孽更加猖獗得意?
犹豫了一阵。
章豨还是问出了口。
他拱手道:“蒙巡察,下吏有一事不解,还请蒙巡察解惑。”
“但讲无妨。”蒙毅看着手中竹简,没有抬头。
章豨道:“蒙巡察,从巨鹿盗船之事后,距今已有大半月了,这么长的时间,只怕砀郡上下,早就将证据销毁了,朝廷这次这么兴师动众,若是不能找到证据,将犯罪之人定罪,这岂非是在助长六国余孽之士气?”
“下吏认为之前停留的两日是不是有些不妥。”
蒙毅没有开口。
他将手中竹简放下,而后朝前推了过去。
见状。
<div class="contentadv"> 章豨眉头一皱。
虽不知蒙毅这是何意,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只一眼。
章豨就怔住了。
单父县几日前又出事了。
县令、县丞、县尉,相应的铁官、盐官悉数被杀,而这份令书上记着,单父县的县令、县丞等县中主要掌权者,暗中撺掇,私下跟六国余孽勾结,炮制了这次的沉船大案,而后更是意欲将他们推出顶罪,不过为他们提前发现,最终为了自保,只得提前下手,将相应官员诛杀,不过他们已将单父县犯罪之人的相关证据登记在册,已待天官验证查明。
“这”章豨一时也是说不出话来。
蒙毅抬起头,平静道:“天下很大,单父县很小,人欲也各有不同。”
“在朝廷的高压之下,他们很难支撑的住,最终都会去做那困兽犹斗,然一旦做了,便回不了头,而且做的事越多,暴露的事也会越多。”
“如今他们已彻底失了心智。”
“这种情况下,朝廷想查清?又岂会困难?”
章豨苦笑一声。
也是直接点了点头。
现在单父县的官吏,明显是慌了心神,昏招齐出,只要朝廷真查,很容易查出问题。
他们根本就解释不了。
也掩盖不了。
因为他们做了太多事了。
多到,就算杀了单父县的县令、县丞等人,依旧是无济于事。
蒙毅继续道:“单父县的事,不用查的太清。”
“而且已有人下去查了。”
“我们下去,只是去问罪的。”
“单父县大大小小的官吏,都不能脱罪,全都会被治罪。”
“至于范御史的身亡,才是这次查的重点,砀郡的官员,很多人都会因此断送仕途。”
“而砀郡也不用查。”
“只需治罪!”
蒙毅神色从容淡定,仿佛再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然就是这么平常的话,却轻而易举断送了砀郡上下上千名官吏的仕途,其冷漠无情程度,不由让人毛骨悚然。
章豨眉头一挑,若有所思。
他已渐渐回过神来。
砀郡有多少官吏是干净的?
只怕很少。
然而范目死了,死在了路上。
这无疑打了朝廷的脸,砀郡上下治理不当的罪名,便能直接扣下来。
而单父县都官长等官员,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死,何况他们还杀了朝廷任命的官员,这更是必死无疑。
因而单父县的人不用查。
直接定罪就行。
故蒙毅特意下令,从泗水郡、东郡等郡抽调人力,为的便是填补单父县将要出现的官吏空缺。
而砀郡的大小官员,无论是从单父县出事,还是范目出事,都难逃其罪,故也会有大批的官员落马。
只不过若是前面直接出手,恐会引起砀郡动荡,所以蒙毅特意叮嘱,让郑安平先率领三千士卒压阵,而后又直接从附近郡县调集士卒,为的就是将砀郡可能出现动荡的可能彻底给抹杀掉。
蒙毅要对砀郡进行‘大清洗’!
所以查不重要。
只是魏地的贵族呢?
章豨看向蒙毅,神色已越发恭敬,他拱手道:“下吏明白了,只是魏地的余孽,只怕已逃窜走了,若是不能将这些人绳之以法,只怕会有损朝廷威严。”
蒙毅笑了笑。
似乎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他重新拿起一份竹简,慢条斯理的看了起来,边看边说道:“魏地的贵族余孽,如今朝廷的确抓不住,但那又何妨?魏地贵族杀害朝廷官员,为的是示威,也是为了助长自身士气。”
“然而若是因他们的出手,地方郡县对六国贵族敬而远之,甚至是视若毒蝎,那又有什么意义?”
“终是得不偿失。”
闻言。
章豨愣了一下。
随即也是反应过来。
朝廷其实并不完全在乎所谓颜面。
六国余孽造事,想要打压朝廷的气焰,那朝廷便对地方官府重拳出击,借这些事逼迫地方官府交出经济大权,地方官府为六国贵族折腾一场,又岂会对六国贵族有好感?
到时反会迁怒于他们。
而且只要朝廷对砀郡下手足够狠,狠到能压过魏地杀害朝廷官员的事。
所谓影响也就很小了。
想到这。
章豨若有所思。
他之前还对蒙毅的下令一知半解。
如今已是全部明白了。
朝廷的目标就是整顿关东,拿回为地方官府具有的经济权,单父县只是一个口子,而砀郡则是为了杀鸡儆猴,只不过范目被杀,进一步促成了这些事完成,换句话说,魏地贵族杀范目,其实暗中是帮了朝廷的。
若是只有单父县的事,朝廷还没办法大动肝火。
正因魏地贵族行凶,朝廷才能顺理成章的,插手到地方经济大权上。
想明白这些。
章豨也是退了出去。
蒙毅依旧安静的看着律条。
等章豨走远,蒙毅淡淡的摇了摇头。
若是之前,他根本就坐不住,早就义愤填膺的去单父县了,只是闲赋在家几年,加上兄长的耳提面命,他也是彻底沉淀下来,如今不再那么意气,也懂得从全局着手。
不再只盯着一事之得失了。
他将竹简放下,淡淡道:“我如今身为巡察,兼具廷尉府跟御史府之职权,如此重职,若是不能将砀郡的事处理好,不仅会让陛下殿下伤心,也会让大兄失望。”
“我蒙毅终不是当年了。”
他如今已懂得了松弛有度。
也知道不当受束于局部,而当从全局出发考虑。
蒙毅摇摇头。
继续随着车马前行。
日中时分,蒙毅率领的大队人马,抵达了单父县。
而郑安平率领的三千人马,也先他一步,赶到了单父县,如今正扎营在城外。
与此同时。
出现在城中的,还有泗水郡、东郡等附近郡县的官吏,一眼望去,足有数十人之多,见到蒙毅从马车上下来,众人也是连忙拱手相迎。
蒙毅淡淡的回礼。
而后头也不回的踏入了城中。
只不过没等都官长等人自澄清白,蒙毅就直接下令,将都官长等单父县上下官吏,全部捉拿入狱。
都官长等人连忙叫冤喊屈。
听着都官长在城中的凄厉嘶吼,蒙毅转过身,漠然的看了几眼,冷声道:“冤枉?你们谁人是真被冤枉的?我蒙毅的确是刚至单父县,但我对单父县的调查,并不是从现在才开始。”
“除了砀郡的吕泽,还有沛县的刘季,陈郡的吴广,东郡的”
“他们早就开始调查了,也早就掌握了相应证据。”
“我蒙毅有的是证据,证明你们不是清白的,你们现在还想再喊冤吗?”
蒙毅漠然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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