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顺听着林枫的话,几度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却都无力的合上了嘴。
他没法反驳。
林枫手中已经有自己书写的纸张,这是铁证,就算他再否认,也没有任何作用。
看着低下头,不再辩驳的郜顺,林枫缓缓道:“你对自己太自信了,你认为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们不可能找到你,所以你根本就没想过隐藏自己书写的内容,否则的话,想要给你定罪,还真的不容易。”
郜顺牙齿咬着发干的唇,沉默了片刻,终于开了口:“谁能想到你们竟有如此能力,竟然能根据一张纸一些字,就从长安城如此多的人中找到我?林枫,你别得意!你不过就是运气好,遇到了孙伏伽这样一个奇人罢了,否则伱根本无法奈我何!”
哪怕他已经听完了孙伏伽找到他的所有过程,可仍是无法接受,作为一个连写字都是初学者的人,他根本无法理解孙伏伽这种能力。
孙伏伽看了十分不甘的郜顺一眼,平静道:“本官三岁识字,之后便从未放弃过手中书卷,我用几十年的时间一直在做一件事,自然该有所收获……当然,说这些你可能觉得是你倒霉,碰巧遇到了我。”
“可郜顺,你别忘了……本官找到你,与林寺正找到你,是完全不相干的,就算没有本官,林寺正也已经找到了你。”
“而子德只要确认了你,你觉得他真的就没法通过别的办法给你定罪?你不会以为自己真的就天衣无缝吧?的确,你在王府内的所作所为确实很隐蔽,但你在外面呢?”
孙伏伽的话有如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戳郜顺心窝:“你可不是只在深夜来行凶的,你是在王府内伪装了足足一整天……这一整天的时间,你在外面可都是消失状态。”
“你一个天天都需要干活的工匠,毫无缘由的消失了一天,你觉得你能解释的通?你可能对外说你生病了,要休息……但你家里可不仅仅只有你一人啊,你家里还有你的老母亲和你的妻儿,你消失了一整天,你觉得他们会不知道?而他们知道你消失的事,你觉得在衙门冷酷的审问下,他们能瞒得住?”
郜顺听着孙伏伽的话,身体猛的一晃,他顿时瞪大眼睛,脸色惨白而狰狞了几分:“你……”
孙伏伽看着脸色大变的郜顺,说道:“这还只是本官所能想到的办法,而谁不知子德的断案之能远超本官?所以你连本官这一关都过不去,你觉得你有机会过子德的那一关?”
“你以为子德抓住你,是子德运气好有我帮他,可实际上,有没有我,你都逃不掉……事实上,在子德通过卷宗找到你的那一刻,你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无非就是早一刻和迟一刻的区别罢了。”
郜顺瞳孔剧烈跳动,不知何时,他全身已然被冷汗浸湿。
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林枫,就见林枫正平静的看着他,道:“你认为你的叔叔是冤枉的,所以为了完成你叔叔的遗言,你将王少卿的心挖了出来,想看看王少卿的心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
“而周县令将整个王府底朝天的搜了一遍,也没有找到王少卿丢失的那颗心,若我所料没错的话……那颗心,应该被你带去你叔叔的坟前了吧?你应该是想用这颗心来告慰你叔叔的在天之灵。”
“所以,现在本官让人去你叔叔坟前寻找,你觉得本官能不能找到那颗心?”
郜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瞪大眼睛看着林枫:“你……你……”
林枫一看郜顺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
他平静道:“郜顺,你在此案中的难点,根本就不是你做的有多隐蔽,多么难以找到证据证实你的犯罪事实……你的难点是要如何在长安城这上百万的人口中找到你,只要找到了你,你在此案里做了如此多的事,想要证据又有何难?”
“当然,想要验证这些事需要不少时间,而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故此孙郎中的帮忙才让我那般高兴,因为孙郎中直接让我减去了验证的过程,直接就能给你定罪。”
林枫的话,就仿佛是一座不可承受的大山一般,直接压垮了郜顺。
原本魁梧笔直的郜顺,在此刻,直接佝偻起了身躯,他想要隐藏自己那藏在麻衣衣袖内的双手正在发抖的事实,可结果却是他藏得了双手,却藏不住全身在发抖的事实。
他的心防已经被林枫完全击溃。
“你是通过我伪装王俭的事知道我不是王府的人,然后据此找到了我的范围……我想要为叔叔报仇,就只能这样做,所以,这是天意如此,上天注定我就逃不过此劫。”郜顺声音沙哑的说道。
“谁告诉你本官就没有其他线索,证明你不是王府的人的?”
“什么?”
郜顺一愣,然后他就见林枫从怀中取出了一物,郜顺仔细看去,竟发现林枫手中拿着的是一個很小的麻线球。
“这是?”郜顺忍不住发问。
林枫缓缓道:“本官在冰库的地面上发现的……”
“那个麻线球!?”管家忽然想起林枫当时在冰库发现的麻线球。
林枫点了点头,他视线扫过郜顺所穿的粗布麻衣,道:“我想,你给王少卿挖心的时候,应该是将自己这件外衣给脱掉扔到了地面上吧?你可能是怕鲜血沾到衣服上,让你被人怀疑,所以你故意将衣服扔到了很远的距离,但你应该没想到,冰库地面上有一层薄冰,而冰对任何落在它上面的东西都有粘性。”
“所以,在你做完一切取走衣服的时候,你没发现……你衣服上的麻线被地面上的冰给留下了。”
林枫收回视线看着手指上的小小的麻线球,缓缓道:“王府身为四品大员的宅邸,即便是里面下人的衣服,都不会是粗布麻衣,更别说他们的衣服都是统一的,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麻线球残留……故此,纵使没有你伪装王少卿的事,本官也一样会怀疑王府之外的人。”
郜顺听着林枫的话,嘴巴不由张大,他连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只见自己这件普通的粗布麻衣上有着许多麻线球,他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个小小的麻线球留在了冰库。
“所以,你不必怨天尤人。”
林枫将手中的麻线球小心翼翼放回了怀中,道:“你会被找到,与天意无关,你怪天怪地,为何就没有想过怪自己?还是那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在你犯下了罪行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有被找到的觉悟。”
郜顺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扣进了肉中,鲜血顺着指尖向下滴落,他低着头,脸色狰狞而痛苦,但最后……他终是松开了双手,有如失了魂一般,无力的道:“我以为自己是那样的天衣无缝,你们不可能找到我……现在我才知道,我的想法是那样的可笑,我以为的天衣无缝,竟是留下了那么多的线索,是那样的漏洞百出。”
周贺林听着郜顺的话,内心不由叹息。
郜顺的想法可笑吗?
他不觉得可笑,毕竟他耗费了足足五天时间,都没有查到任何关于郜顺的线索。
郜顺看起来漏洞百出,只是因为查案的人是林枫罢了,换做其他人,或许真的就如郜顺所说的那样天衣无缝了。
越是了解林枫掌握的线索,越是听林枫的推理,周贺林就越是充满着无力感,和这样的林枫比查案,他怎么可能有赢的机会?
与周贺林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高履行,高履行原来还想挑林枫毛病,但现在,他也觉得十分无力……本以为林枫只是幸运的抓住了唯一的机会,找到了郜顺,可现在看来,林枫就算错过这个机会,也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这就不是一个依靠运气查案的人,所以想要挑林枫的毛病,他发现这特么比让他查这个案子还要难,他都要绝望了。
林枫听着郜顺这承认一切的话,看着心理防线已经被彻底击溃的郜顺,乘胜追击道:“我知道你是挖心的人,而非是杀人的人,所以郜顺,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若你愿意供出你的同谋是谁,供出真正杀害王少卿的人是谁,本官可以对你从轻发落。”
听到林枫的话,众人都连忙从刚刚的震撼中抽离出来,连忙将视线看向郜顺。
郜顺也怔了一下,他意外的看向林枫:“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杀人之人?”
林枫双眼平静的看着郜顺,那漆黑深邃的视线不由给郜顺一种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看穿的错觉,这让他下意识移开了眼睛,不敢与林枫对视。
林枫淡淡道:“本官已经和周县令推断出真凶是在王少卿独居的房间,也就是这个房间里杀的王少卿,也推断出真凶是临时改变了计划,利用弓弦杀的人。”
“取下弓弦需要时间,如果深夜来见王少卿的人是外人,王少卿不可能给真凶时间取下弓弦,更别说真凶是在王少卿身后勒死的王少卿,若不是王少卿熟悉之人,王少卿岂会给他去身后的机会?”
“所以,只有王府内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你做不到。”
郜顺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林枫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虽然挖心也是犯罪,但终究和杀人不同,你的罪责远比真凶要轻!故此若你愿意主动供出真凶,说出你知道的事情,本官可以考虑对你从轻处罚。”
郜顺抿着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他说道:“他帮我报仇,我不可能出卖他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帮你报仇?”
林枫闻言,却是仿佛听到了多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直接大笑了起来:“郜顺,本官觉得你应该不是一个蠢笨之人,你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想法?”
“什么!?”郜顺一愣。
林枫道:“你不会真的以为真凶是大开善心,想要帮你报仇吧?”
“你和人家是亲人吗?你和他是知己吗?你之前认识真凶吗?”
面对林枫的三连问,郜顺完全是下意识的摇着头。
林枫冷笑道:“你和人家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就要冒着砍头的危险帮你报仇?更别说这个人还是王府内的人,一直受到人家王俭的照顾,他凭什么就愿意为了你背叛王俭?”
“我……”郜顺瞪着眼睛脸庞僵硬,他忍不住道:“他是为了良心,还有他与王俭也有仇。”
“良心?”
林枫眸光一闪,道:“本官明白了……真凶找到你时,是不是告诉你,他在机缘巧合下,听到王少卿说起了你叔叔的案子,说王少卿是故意冤枉害死你叔叔的,他得知这个真相,内心难安,正义感爆发,所以才会去找你告知真相?同时他也告诉你他和王少卿也有仇,也想找王少卿报仇,故此主动提起和你联手对付王少卿?”
郜顺听着林枫的猜测,不由露出骇然之色看着林枫:“你……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呵!如果真凶不这样说,你会相信他?会与他联手?”
林枫漆黑的眸子里闪过道道精芒,他感慨道:“真凶还真是好算计,一个正义善良,有了告诉你真相的绝佳理由!一个他也有仇,有了和你联手杀人的最佳基础!在这种情况下,你和他有着相同的目标,自然愿意相信他。”
“甚至你还会感激他,感谢他告诉你真相,感谢他愿意给你报仇雪恨的机会……可是!”
林枫话音忽然一转,他看着郜顺,沉声道:“你并不知道,当你相信了这一切后,你就已经步入了真凶的陷阱了!”
“你以为真凶是想要和你报仇吗?不!真凶根本就是让你帮他完成他的杀人计划!同时……将你推到我们的面前,让你为他所犯下的杀人罪行承担一切罪责!也就是说……”
林枫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的郜顺,道:“他根本就不是将你当成同伴,他只是将你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人,以及……最终的替罪羊啊!”
“什么!?”
郜顺用力摇头,他根本不相信林枫的话:“不可能!你在胡说!他处处都在为我着想,他帮我掩盖了所有痕迹,他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是我说的那样?处处在为你着想?”
林枫冷笑道:“好,我问你几个问题!”
“第一,你说他为你着想,为什么他不让你更早来熟悉王府的环境?为什么让你在动手前几天才来熟悉环境?他难道想不到你在这么近的时间到来,会很容易被怀疑?”
“如果你能在一个月甚至半年一年乃至更早之前来熟悉王府环境,本官可以告诉你,本官基本上找不到你,那么久远的事,可能王府的人都快忘记你这个小人物了,本官怎么可能找到你?”
“我……”郜顺说道:“他其实也没想到会这么早动手的,正好赶上了王俭生病独居,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我们都不想放过,这才行动了起来。”
“正好赶上了王俭生病独居?”
林枫呵笑道:“郜顺,你相信王俭的生病真的是意外吗?”
“你在来王府动手时,难道就没注意到整个过程格外的顺畅吗?这是意外之下匆忙行动能有的顺畅?”
“我……”郜顺张了张嘴,这一次却没有再开口反驳,他之前的确没有想过行动的过程是否过于顺畅,此刻经林枫提醒,他这才反应过来,行动确实太顺利了,别说有惊无险了,连一点意外一点惊险都没有。
这确实不像是临时准备能做到的。
“第二!”
见郜顺不说话,林枫继续道:“你说他为你着想,帮你掩盖了所有痕迹……那我倒是想问问你,这张纸是怎么回事?”
林枫重新举起手中那张被烧得只剩下一小块的纸张,他说道:“我想不到你有任何理由在伪装王少卿时还有闲情逸致写字,所以,这只能是真凶让你写的……你不用去管内容是什么,也不用去考虑这张纸有什么用,我只想问你……真凶难道不知道这张纸一旦没有完全销毁,一旦落入我们手中,我们就会有直接指向你的证据?”
林枫没有明说这是写给王三的信,对王三他还有些其他想法,暂时不想将王三暴露,所以他故意略去了信的内容,只说字迹本身。
“更别说你还是写字的初学者,你没有办法模仿他人字迹,也没有办法刻意改变自己的字迹,故此只要是你写出来的字,就会十分明确的指向你!”
林枫盯着郜顺的双眼,用极具压迫的语气道:“郜顺,你扪心自问,真凶会不知道这张纸对你的危险?而且你就没想过,真凶为何非要让你写,他怎么不自己写?”
郜顺不知不觉间已然满头大汗,他嘴唇发干,忍不住道:“他说他的字迹其他人都认识……”
“他的字迹别人都认识,那他就让你写?难道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别人会写字了?”
林枫的话听在郜顺耳中,有如指甲刮过铁皮一般刺耳:“你可以说他怕内容被别人发现,那他完全可以找人分开写,只要让不同的人写不同的部分,他们想知道完整内容是什么也做不到吧?他甚至可以去找刚识字的小孩子去写,这样更没有后顾之忧……可是他没这样做,他只让你去写!并且最终,这张纸落到了我的手中,成为了指向你铁证!”
林枫嘴角勾起,语气带着一抹讽刺:“郜顺,即便这样,你也还觉得他是在帮你吗?你还觉得他帮你隐藏了痕迹吗?”
“我……我……”郜顺无力的张着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回想起了这封信的情况,当时真凶让他写信时,明确告诉过他,不会有任何危险,写这封信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加安全。
可现在,这封信落到了林枫手中,还成为了指向自己的铁证……这封信没有让他更安全,反而成为了他的丧钟,这和真凶当时说的完全不同。
这让他如何再相信对方?
看着郜顺已经乱了内心的表情,林枫加了最后一把火:“你可能不知道真凶为了逃避我们的追查,都做了什么……他设了多重陷阱,且为他能够逃脱罪责专门找了替罪羊。”
“只是那个替罪羊太干净了,很容易就被我们查明他是被真凶陷害的……所以这个替罪羊没有保护到真凶。”
“可你呢?”
郜顺猛的抬起头看向林枫。
便见林枫直视着他:“你参与了此案,你挖了心,你伪装了王少卿,而且我们还有你的亲笔纸张作为铁证……假如本官没有确定真凶一定是王府内的人,假如本官没有确定凶手有两人……你觉得,你这个替罪羊还有逃脱的机会吗?你觉得你说你不是杀人凶手,有人会信你吗?”
郜顺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笼罩全身,他忍不住道:“我……我……”
林枫看着话都说不利索的郜顺,给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他冷声道:“你认为你叔叔被冤枉,所以你要复仇……可结果呢?你被真凶当成了替罪羊,你没有真正杀人却要背负杀人的罪责,你因亲人被冤枉而动手,最终自己却也落得被冤枉的境地!郜顺,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宛若一道惊雷劈中了郜顺,他瞬间呆立原地,久久无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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