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鳞云光,照耀着偏远的小乡村。
这里很安静,没有炊烟渺渺,甚至没有飞鸟鸡鸣,一片万籁寂静。
万物皆有灵,或许是冲天腐臭让一切生物远离,生怕沾染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南月村东边有许多被风刮倒的草垛子,前些天大雨连绵的,雨水跟草一起混入大地中,倒是方便翻土。
赵三元赤膊着上身,汗水在阳光的反射下晶莹剔透,肩膀和腹部的狰狞伤口很明显,每当阴雨天就有些难受,以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干重活也无所谓,比如现在。
兄弟几个连续挖了两天的坑,实在是尸体太多,短时间内根本处理不了。
当解决了红白二煞后便闻到了南月村内传来的阵阵腐臭,待进村一瞧,村民们的尸体早已腐烂,自不能放任不管。
无论曾经恩怨纠纷,入土为安总是没错,可别闹了瘟疫伤及无辜。
“老弟,你说老爷子当时开坛用的啥招啊?只依稀记得精神飘飘忽忽的,飞到个地方有几个穿古装的陪我喝酒,也不唠嗑,就硬喝.”
老刘可没有赵三元身体硬朗,人到中年嘛,肚腩也有了赘肉也有了,连续挖坑的负担不小,干一会就得歇两会,他坐在亲自劈出的木质墓牌上,仔细回想着。
“师父这次开的玄坛我根本没见过,哪知道用的啥法子?他不教我也懒得问,要说感觉的话咱俩差不多,喝的五迷三倒后,意识又飘了回来,然后就瞧见了第三道天雷。”
一说到召雷,老刘顿时起了精神,那煌煌神威可还历历在目,说老爷子是活神仙都没毛病。
最悲催的好像就是吕秀才,第一个入场,也确实一顿操作猛如虎差点拿了MVP,只可惜弯弯绕太多被白煞给踢出斗法,大场面是一眼没瞅着,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结算场面。
“康哥,咱大爷真能调雷部天雷啊?”
老康擦了擦额间汗水放下铁锹,笑道:“当时的确召来神宵、青霄、碧霄三雷,可那是在混乱的大风水局中,亦假亦幻,就像红白二煞在里面几乎无所不能,师父则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以自身内景内象为根本进行观想,既然都不是真实,那就看谁幻的更强,不然那三道天雷下来,南月村还不得被劈出几個大坑啊。”
虽然只是大概讲解说明,但吕秀才何等聪颖,立刻联想到自己所学的白骨观。
无论道门还是释门,观想功法都至关重要,在常人看来这玩意儿就跟白日做梦的想象没啥区别,至于其中玄妙,唯有入了门槛的人才能真正体会。
话又说回来,老爷子能以自身内景硬刚红白二煞苦心经营的桃园煞局,同样也很恐怖好吧?
而老爷子此刻躺在个小草垛子上,优哉游哉抽着老烟枪,也不怕给点了。
“师父,总抽老旱烟有啥意思啊?来,徒儿手里还有半盒大重九。”赵三元满脸谄媚的站在草垛子下递去香烟。
老爷子转了个身子,用屁股对着小徒弟的脸,嘲讽道:“是我老糊涂了?我怎记得离开石门后你小子说兜里没烟卷了啊。”
尴尬办白事,尴尬死了。
赵三元尽可能不让自己原地社死,满脸堆笑打着哈哈,“记差了,我在毛驴的驮包里还藏了几盒给忘了,话说您老之后要带咱们往哪走啊?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没?”
“有屁就放,憋的时间越久越臭。”
“嘿~要不咱们去津门?听说朝天锅盘丝饼可好吃了。”
“那他娘的是潍县和济南的小吃。”
“啊对对对,是煎饼馃子,咱去吃煎饼馃子啊?”
莫闻山转过身来,虽是常年黑布蒙眼,但赵三元总感觉此刻师父的眼神相当玩味。
“好徒儿,想吃煎饼馃子还用去津门?为师我就会摊。”
“.不是,我意思是津门做的才够地道”
“你小子以为煎饼馃子有多少年的历史?当年我在外游历到胶东,有个擅使刀枪的高人,尤擅短刀,他犯了事东躲西藏,与我一起暂住在个山神庙内,都年轻气盛啊,几句没对付就开打,打后又惺惺相惜,然后我拿出几两面粉,他掏出几根皱皱巴巴的炸秦桧,想着该怎么吃,该说不说这王八蛋是真能想,把刀暴晒后将和着水的面粉糊在到面上,然后抹了些大酱卷起炸秦桧,味道着实不错,想着起个啥名字好呢,煎饼裹着一堆东西,那就叫煎饼煎饼馃子吧,后来他好像就去了津门开铺子了吧。”
不止赵三元,其余几个竖着耳朵听声的兄弟都瞠目结舌。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老弟叭叭半天,合着撞枪口上了啊。
赵三元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索性把话挑明。
“师父,我要去津门不为别的,是为了那批甲骨,白——易生临走前说甲骨可能在津门的安清帮,想想大有可能,地方上的县官绝对没办法自己处理甲骨,只能找外路子,我不知道就罢了,如今知道了无论是为了易生还是为了守护老祖宗留下的宝贝不被卖到十万八千里外,我都要做些什么。”
“如果只为了煎饼馃子就没必要去了,为了甲骨?那倒好说,等此间事了,就转道津门吧,也许就没望过大海了。”
“嘿~师父最好了~”
“慢着。”
“您老可不能反悔啊,一口吐沫一个钉!”
“烟留下,滚蛋吧。”
“.”
不得不说,为了师父赴汤蹈火眉头都不皱一下,可烟卷真是舍不得啊,真真舍不得啊,抽惯了大重九,再抽别的都感觉没滋没味,奈何这牌子市面上很少,穷乡僻壤的更买不到啊。
万般无奈下,赵三元耷拉个脑袋继续回去挖坑。
一座空墓前立着一块空木牌。
赵三元填好最后的坟土后上了三柱清香。
“至少啊,能接过你未完的遗愿了,那批甲骨只要还在津门,哪怕是龙叼着虎按着都要夺回来,等以后寻了机会,再来给你们两口子的坟包填土吧,别怨我,黄河那么深那么长,谁知道你俩的尸骸被冲到了哪里”
兄弟四人要挖一百多个坑,收敛一百多具尸骸,又要掩埋妥当,着实是又耗力气又耗时间的活。
忙活到了第三天还没有彻底搞完,不过也离结束不远了。
晌午,日头正盛。
马蹄声由远及近,听频率倒是不急不缓。
一行共有五人,也就为首那个骑着高头大马,其余不是骡子就是驴。
徐杰心里骂骂咧咧,想着催税是个肥差,可自己愣是被派到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能有多少油水?
记得南月村的村长一直没举出来吧?得想办法扶持个傀儡一起捞钱,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很有想法,直到他来到南月村外,看到有个老头躺在草垛子上吞云吐雾,几个老爷们在吭哧瘪肚的挖坑。
百多个坑啊!
就在村口!
吓得徐杰浑身抖三抖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这是闹了匪?管杀还管埋?
“大、大哥,现在咋办”
“你,上去盘盘道!”
“呕呕——我想吐——我要看大夫——”
“吃屎吧你!”
徐杰气的一脚蹬开小弟,随即向着剩余人吩咐道:“谁上去,回城我带他泡三天窑。”
能白嫖三天,诱惑性的确很大。
有个要嫖不要命的还真壮着胆子小心翼翼走去,徐杰也下了马,藏在林子里眺望着,只要苗头不对立马闪人。
有个赤膊上身的小青年比比划划后,小弟连连点头一路小跑反回。
“大哥,问明白了。”
“到底咋回事,他们是谁?”
“他们说是跑江湖的,说南月村闹了邪煞,把全村的人都给宰了,他们斗赢了邪煞后不忍心看村民尸体腐烂下去,就好心挖坑掩埋。”
“没了?”
“没了。”
“伱觉得我会信?”
“大哥,他真这么说的啊!”
“那你信不信?”
“我不敢不信啊。”
“你俩有事儿?”
“是他腰里别着马牌撸子”
“你他娘的还挺识货是吧?马牌撸子咱郑县管带(对标营长)都没有,他能有?”
听到马牌撸子,徐杰的心就放下了不少,想着肯定是唬票的,说有把土枪都比这个可信度高太多。
权衡利弊之下,他翻身上马准备会一会,毕竟上边交代的差事办不好,花重金买来的副目(对标班长)大概率被摘掉。
另一头,赵三元瞧见这帮人跟狗皮膏药似的,顿时没了好脸色,都告诉你们人死绝了,收个毛的税?
幸好老刘率先迎了上去,没给赵三元炸毛的机会。
要说你刘哥社会经验就是足。
不信是吧?
好说。
也就放个屁的功夫,就把徐杰的身体和家庭情况批了个七七八八,直叫后者惊为天人,差点没给跪了,说啥都要请回城里好生招待。
倒不是说徐杰有什么困扰,而是他灵光一闪想到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首先是税肯定没法收了,就这么回去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必须把这些人带回去说明情况。
其次是前些日子抓到个被通缉的乱党,实打实的厉害人物,甚至带着乡亲攻占过县城,这次落网后怎么审也没有进展,既然正常路子搞不定,不如另辟蹊径,成了自不必说,不成也没太大损失。
对此,老爷子表示无所谓,兄弟几个一商量,想着折腾了好些天,进城歇歇总没错,况且要去津门的话必定路过郑县,权当卖个人情。
豫省很乱,很杂。
乱世中枪杆子就是理,谁的枪多,谁的理就大。
而当下豫省境内,势力错综复杂。
有北伐军,有镇威军,有西北军,有农民义军,有地方武装,还有数不清的各路匪寇,谁当家做主不知道,基本上都是各自为政。
老百姓在这摊浑水里的境遇可想而知,单说收税,一个名目要被多家征收,是真把人往绝路上逼。
也就是较大城镇内部相对还算稳定,没有那么水深火热,郑县便是其中之一,这里四通八达,来往行人商队络绎不绝。
进了城后,赵三元总算再次感受到了浓郁的烟火气息,南月村一遭的确让他身心俱疲。
所以这种时候来一碗地地道道的胡辣汤再加大碗羊肉烩面,妈的绝了!
徐杰做东请客,哥几个也不客气,该吃吃该喝喝,南月村一事后,吃你官家的心安理得。
席间徐杰频频给莫闻山敬酒,老爷子来者不拒,管你好人坏人,酒总是没有错。
“我倒是信些鬼神之说,但没想到南月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老令公,鬼真能那么厉害?”
“喝酒喝酒。”
“幸好有各位仗义出手啊,别的暂且不谈,单单闹起了瘟疫,后果不堪设想,话说老令公这是来豫省办事?还是恰好途经?”
“喝酒喝酒。”
“唉虽然我相信各位所言为真,但兹事体大,一个村都绝了户,各位是当事人,怎么着也得跟我去面见县尊大人,也算有个交代。”
“喝酒喝酒。”
徐杰一心好几用,这边给老爷子敬酒,余光频频飘向几个小辈,他越看心里越突突。
招风耳和戴眼镜的倒是文质彬彬,吃相没太离谱。
另外两个就.
死鱼眼和爆炸头整个饿死鬼投胎,恨不得站在椅子上夹菜。
狼吞虎咽就罢了,他们还特意准备额外的碗筷酒盅,像是鸡腿啊肘子啊的好地方都放在碗里,也不吃,只是单纯的摆在那,嘴里时不时叨叨着什么东西。
你俩在跟谁说话啊
徐杰当然看不见其中关窍。
那是赵三元和刘芒泛的老仙儿。
要说憋屈,吕秀才还不是最憋屈的。
六大爷他们从头到尾都被困在南月村的混乱大风水中,绕到怀疑仙生,是出也出不去,走也走不了,都给干萎靡了。
遭了这么大罪,那不得好吃好喝的啊。
“你小子下回能不能把道盘明白了再吆喝?我和长虫还有咪子都以为干到国外去了!”黄小六啃着鸡腿满嘴流油,话里话外全是埋怨。
大狸仙抱着鱼头啃,头也不抬道:“六哥说的对!”
而向来沉默寡言的蟒青炎也罕见的说了几句,“小心驶得万年船。”
大狸仙继续啃着鱼头,“炎哥说的对!”
赵三元自知理亏,也不辩驳,频繁夹菜敬酒就完了。
待到酒足饭饱,老刘自告奋勇去跟着徐杰见县长,但临了被莫闻山拦下,“你交的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不是养着俩傻儿子,遇到人际麻烦就让你出面?走,回客栈我教你和秀才几手,剩下的让他俩自己去办。”
老爷子发话没人敢忤逆,况且诱惑性实在太大,老刘和秀才兴奋的直跳脚,期待着能跟老爷子学到个一招半式。
赵三元和康木昂明白这是面对白煞优柔寡断的惩罚。
“徐副目,当下郑县插的是哪里的旗?”
“赵老弟说笑了,自然是政府的旗啊。”
“别扯淡,你们吴县长是听谁的音,国府的,还是北洋的?”
徐杰没想到这位土咖小兄弟的问题如此尖锐,可真不好回答,因为连他都不知道顶头上司现在属于哪个山头,插的谁家旗子,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赵三元退而求次继续问道:“换个问法,现在且不说,在豫省乱套前吴县长听哪边的?”
“啊,那我知道,听北洋张家的,咱郑县的人都知道,县长跟鲁省的张司令(张宗昌)沾亲带故,所以肯定听张家的。”
“懂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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