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越大,见的人越多,做的事情越多,梁昌便越发明白什么叫时来运转皆同力。
他今年正好30岁。
一般来讲,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有了一定的阅历,精力也在巅峰,正是发愤图强的时候。
梁昌其实已经不怎么需要努力。
托二战的福,他一人身兼多职,既是军统的探子,又是英军服务团的情报员。
于香江、濠江这两江之地的黑白两道中素有威望。
在二战后,梁昌又探得汇丰机密,摇身一变就成了百万富翁,而后又立马跟濠江的枭雄老罗保成为生意拍档,一起搞黄金生意。
有人、有钱、有身份又有影响力,这等人确实不需要太努力。
最要紧的是,梁昌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认为,努力无用,发达全靠机遇。
当前,便有1个机遇。
脚步轻快的梁昌抬脚便进了泰兴娱乐总部。
“昌哥。”
傅老榕长子傅阴钊微笑上前:“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晚上一起喝酒。”
“傅大少开口,看来我得把肚子空出来了。”
梁昌爽朗一笑,二战期间,他时常往来濠江、香江之地。
泰兴下辖的赌场龙蛇混杂,是打探消息的好所在。
依仗军统以及英军服务团的招牌,梁昌很快便跟傅老榕打的火热,双方交情很好。
“爹地在书房等你,我带你过去。”
傅阴钊亲自带路,在进电梯后,他才幽幽说道:“基本可以确定,成站长是死在高香江之手。”
高香江自然就是高要,在港岛以外,很多人已经视高要为港岛的一面大旗。
自然便有资格被人称呼为高香江,一如李合肥、周淮安。
“后生仔真是不得了。”
梁昌没有多讲。
等电梯行到顶楼打开,傅阴钊亲自将梁昌带到书房门口而后敲了敲门:“爸,昌哥来了。”
“进!”
傅阴钊这才对梁昌说道:“昌哥,我就不进去了。”
梁昌含笑点头:“辛苦大少,还劳你带路。”
说着,他便直接进了书房。
旁人的书房定然是一片斯文,书香气十足。
傅老榕的便不一样了,他这书房说是书房,实际上是枪房。
书桌、书柜上摆的都是枪,什么镶了象牙的勃朗宁、歪脖子、来复枪等等,可谓是一应俱全。
梁昌笑道:“日日跟枪在一起,榕哥,我看你可称枪神!”
傅老榕平生有两爱好,一好耍钱,当年就是因为这爱好,他才进入赌业,并跟豪兴公司厮杀,最后得南天王等人襄助,一举夺得濠江赌牌,并经营至今。
二好耍枪,他的枪法可是出了名的准。
傅老榕洋洋得意:“当年刘醒号称广府第一枪。”
“不是我傅老榕自夸,我可也是宝安第一枪!”
梁昌含笑鼓掌:“刘醒怎能跟榕哥相比?他不过区区差人而已,岂如榕哥,你可是濠江的米饭班主。”
傅老榕摆摆手:“当不得这称呼。”
他指指自己的右耳:“外面的人都叫我半只耳啊。”
“岂有此理!”
梁昌早知傅老榕被绑,只不过当时他不在濠江,无能为力,幸有贺贤、李权等人奔走,才有傅老榕无事。
他拱手道:“榕哥放心,我一定找出这些无法无天的混账!”
傅老榕平淡道:“阿昌,我还是相信你的。”
“来。”
傅老榕的书房有一面几乎落地的大窗,居高临下可纵观濠江膏腴之地。
于视线之中,只见人如潮水,正络绎不绝的穿行于两人脚底的大道。
“我傅老榕以赌兴家。”
“阿昌,知不知道赌吃的是什么?”
濠江赌业能够发达要多亏刮民党。
当时南天王主政粤省的时候,广设赌牌,那时候广府、宝安、新安等地的赌场、番摊四面开花,个个生意兴旺,根本就没有濠江赌业的事情。
是其后刮民党禁赌,大赌场纷纷关门,小赌场又不得劲。
所以濠江的赌业才渐渐兴旺,傅老榕、高可宁由此大兴!
纵然如此,当前赌业于濠江而言也只是门利润丰厚的生意,不像后世,赌业直接成为濠江的支柱产业。
也是因为如此,那些过河卒才会不把傅老榕放在眼里,先后绑了傅老榕父子…
梁昌对此心知肚明,他早知世上只有一种生意稳赚不赔,便是独食!
表面上,梁昌却茫然摇头:“榕哥,你是知道我的,直肠子。”
傅老榕朗声大笑:“阿昌,你要是直肠子,这天底下就没有老实人了。”
“赌业,吃的就是独食!”
傅老榕掷地有声,他已年过5旬,此刻身上蹦出来的气势却如巡视领地的狮王。
“那鬼王汉以为赌业最要紧的是技术。”
傅老榕冷笑:“技术顶个屁用,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鬼王汉曾是傅老榕旗下第一荷官,名满濠江,此人生的副好恶相,天生就是吃江湖饭的料。
年少的时候,因其父经营瓷器,从小便将瓷器放于他耳边听质地。
本来其父是希望鬼王汉能够接家中衣钵,结果这小子凭借从小听瓷器练出来的听风辩位杀进了赌业…
1937年听风辩位大坡骰子党,大出风头,竟然被一众赌客捧为赌王!
要知濠江只有一个赌王,那就是傅老榕!
结果一个打工仔还想争赌王之名?
那得了?
其后春风得意的鬼王汉不知分寸,自以为泰兴能有今天全凭自己,便屡屡冒犯傅老榕。
傅老榕寻了个理由便将之放去大上海开赌场,名义上是看重鬼王汉,要他做方面大员。
离了傅家的支持,鬼王汉于大上海并未折腾出什么水花,一代赌王几乎销声匿迹。
最近傅老榕又准备将这家伙丢去安南。
梁昌笑道:“所以大家都知道,两江之地只有一个赌王,那就是榕哥!”
傅老榕笑道:“我也不自夸,自大头狗(卢九)之后,这赌王舍我其谁?”
两人相视大笑。
傅老榕而后又看向外面,泰兴娱乐所在的这条街是濠江最繁华的一条街,赌场、妓院、当铺、酒店林立。
霓虹灯招牌层层叠叠。
傅老榕的目光落在长街一角。
梁昌顺势看去,那里有两家酒店,一家名月白快捷酒店,一家名月白国际。
酒店旁边还立着个招牌,其名四海。
“你近年都在外面,一定不知道两江这边出了个不得了的大赢家。”
“鸿运当头,风水阵都破不了他的运势。”
梁昌脸色一变,而后开始凝重。
赌业是偏门,只要搞这个的,无一不信奉风水。
就梁昌所知道的,泰兴赌场内便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门道。
比如说泰兴大楼里有个房间,里面摆有祭坛,每逢有赌台输超级大钱,就会有人上去抓一些香灰下来,偷偷撒在赌台上,甚至放一点在赌客的茶杯里。
<div class="contentadv"> 如果有客人在赌台上赢了很多钱,就会叫清洁阿姨用溪钱(冥币)样的纸张搽抹赢钱人坐的位置,客人再坐下去就会大输。
要是这客人仍然旺,就会换一个公关来跟这个客人的数,如果换人还不行的话,跟数的公关用一张小纸条写上客人的名字,然后让阿姐带上纸钱蜡烛到楼下去烧纸拜神打小人,以求让这个客人输回去。
梁昌清楚傅老榕身边养有好几个得力的风水师,这些人大摆风水阵,助傅家财源广进。
现在傅老榕这般讲,难道是傅家的风水出了问题?
果不其然,傅老榕跟着说道:“去年在我泰兴外面发生了场爆炸。”
梁昌点头,傅阴钊已在电梯里讲过。
“我年轻的时候,有个大师给我算卦,说我命里的财库不是平的,是漫出来的!”
“事实也是如此。”
傅老榕徐徐说道:“自我历江湖以来,财如水来。”
“但是近年来,不仅进泰兴的水少了,还时有小人作祟。”
梁昌瞥一眼傅老榕失去的右耳,确实是有小人作祟。
“知不知道为什么?”
梁昌摇头。
“老陈给我算了一卦,说有紫微星起,挡住了我的财运。”
傅老榕指指外面,那里有一小截明显是新修的路,两边的房屋装饰也是新的。
“去年,就是这里被炸了。”
“老陈讲,财运被炸了。”
梁昌眉毛拧起:“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傅老榕略略点头:“问题就在这里。”
成一鸣会死,是因为其绑票白饭鱼。
事至如今,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到底又是谁杀了他?
此事暂时还没有公论,不过如傅老榕这等人是肯定知道的。
“自那之后,这位高香江便加大了在濠江的投资,到处开花,最近还再向濠府申请填海。”
梁昌说道:“外乡仔真是狼子野心。”
“鬼佬是有奶就是娘。”
梁昌冷不丁问道:“黎登爵士如何?”
黎登就是黎宛华之父,濠江大状,惟一的公证人,于濠府有很深的牵扯,同时也是老罗保的好友。
有他在,黎家在濠江无忧,高家在这边的事业自然也无忧。
傅老榕脸上露出丝复杂的神色,他似在感叹,声音中也带着丝沧桑之意:“时间是最公平的杀手。”
“我们的这位好朋友恐怕时日无多了。”
梁昌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利家会在这等时候联系自己。
“黎登先生富贵了一辈子。”
梁昌晓得傅老榕因何会如此,因为他已经年过50,等于一只脚已经踩进了鬼门关。
任傅老榕如何英雄一世,在面对生命流逝的当儿,也难免心下惶恐。
“上帝会保佑他的。”
傅老榕徐徐点头:“医生判断,上帝保佑不了黎登多久了。”
“短则数月,长则一年两年,我们的这位好朋友十有八九是要去见上帝的。”
“除非他是人瑞。”
梁昌耸耸肩:“概率不大。”
傅老榕跟着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容人之量。”
“本来看在阿贤的面子上,我也可以忍让一二。”
“只不过…”
“那日老陈去港岛看了下高香江的面相。”
“他说高香江生的饕餮貌,吞金食银。”
“当时我听说后,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阿贤就是贺贤,于濠江一带的绿林中非常有影响力。
他看起来是傅老榕、老罗保等人的手下,实际上地位大有不同。
另外一点,贺贤也极得刮民党青睐,比如说在46年的时候,其便被刮民党政府任命为港澳总支部濠江支部执委。
在今年,也就是1948年,更是直接当选刮民党港澳总支部全国党代表兼濠江支部副主席。
贺贤跟白饭鱼关系极好,其后这关系便落到了高要身上。
梁昌略略点头:“贤哥应该会想通。”
都说傅老榕威震濠江,黑白两道莫不咸服。
实际上,真正威震濠江的是贺贤,只说一点,过境的大天二敢接二连三绑傅老榕父子,却不敢提起绑贺贤的念头。
“无妨。”
傅老榕向来赏识贺贤,他说道:“大家各有道义,到时候自不会让阿贤为难。”
“阿昌,此事若要做的漂亮,就看你的了。”
这话一出,等于傅家已经定下决心。
梁昌这才表态:“义不容辞!”
傅老榕长长叹息一声:“其实我还跟高香江照过面,你不知道,这后生仔璧如明珠生于瓦砾之间。”
“若是早生几年,哪有我们的事?”
梁昌忙道:“榕哥,此话何来?”
“谁不知道当年你两枪压住豪兴之事?”
“全粤省,无不闻榕哥威名啊。”
傅老榕扎根赌业已久,在未来濠江之前,他便已在宝安开设名为又生公司的赌场,当时豪兴气势汹汹。
傅老榕于开业典礼上连开两枪,将悬在门前的两只灯笼打破,以表决心。
又生公司由此红红火火,为傅老榕挣的百万身家!
这是傅老榕平生得意事,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听人讲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
闻言,傅老榕面露微笑:“当时年少气盛啊。”
“阿昌,濠江就这么点大,桌子上的肉就这么多。”
他语重心长道:“无非也就是黄金、赌业、走私之类。”
“这高香江胃口如饕餮,他既上桌吃肉,便不会满足,假以时日,定然要把手伸进泰兴。”
“他就是这种人!”
傅老榕于此十分笃定!
“榕哥安心。”
梁昌不假思索说道:“全世界都知道,濠江只有一个赌王,那就是榕哥!”
他跟着愤愤道:“我也对此人有点耳闻,听说他一手将利家赶出港岛,做事赶尽杀绝,实在太过。”
“规矩不是这样的!”
傅老榕面露微笑,他赞许道:“高香江被称为九龙皇帝。”
“阿昌,港岛还有个活着的皇帝,虽然已经无有威风,不过和记的人都记着。”
“是时候把这个皇帝搬出来了。”
梁昌眼睛一亮:“歪嘴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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