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
铅云低垂,朔风呼啸,天气阴沉得愈加厉害。
辽国大王耶律重元的书房内。
三件撰写着契丹文的紫红色亵衣摆在一旁。
耶律重元的嘴唇微微发抖,喃喃道:“他们竟称本王为契丹之耻,唯有殉国方可入皇陵……”
“砰!”
房门突然被踹开。
苏良气呼呼地来到耶律重元面前。
“耶律重元,本官心善,为满足你的淫欲,助你传信让辽国使团为你找女人,没想到你们辽人竟如此卑鄙,竟借机私传消息!”
“你若殉国,你辽国的那些亲随定然是将恨意放在我大宋身上,放在我苏良身上,若因此爆发宋辽战争,这个责任应是你来负,而非我苏良来负!”
“女人,你就别想再要了!”
“现在,伱立即写一份保证书,称你若意外身亡,与我无关,与我大宋无关!”
……
苏良气呼呼地坐在一旁。
耶律重元被他骂得一愣一愣的,缓了缓才明白过来。
对苏良而言,并不希望他死。
一旦他自杀殉国。
大宋将会失去三百万贯赎金,以及与辽彻底成仇,且极有可能爆发全面战争。
若宋不能赢,那苏良就是替罪羊。
耶律重元疑惑地问道:“苏御史,你既然已搜到了这份劝死书,为何还要让本王看?”
“你想死吗?”苏良反问道。
此话一出,耶律重元有些语塞。
刚才,他看完这份劝死书,确实也冒出一丝轻生的想法。
从这封劝死书上。
他得知自己在辽国的名声甚差。
若在大宋呆上三年。
辽国可能不但没有他的存活之地,还会剥夺其王位,禁他入祖坟,他的家人也会因此受到重惩。
而他若一死了之。
至少还能得一个有气节的好名声,以及让他的家人后半生无忧。
但苏良直接质问他,他又有些胆怯了。
苏良接着道:“此事已经出来了,我没必要遮着瞒着,这是你辽国内部的事情,我不参与。”
“你若想死,写下一份与我无关的保证书即可。”
耶律重元想了想,猛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愿死,三年而已,我能熬!”
苏良冷哼一声。
“你辽国朝廷已对你有了杀机,就算你不自杀,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弄死你!”
“不……不是朝廷,一定是耶律洪基那个兔崽子,辽国最想让我死的就是他,一定是他命人写的这封劝死书,本王的那些亲信是不会背叛我的!”
听到此话。
苏良就像喝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鳜鱼粥,甚是舒坦。
他不用刻意去引,对方已经上钩了。
耶律重元看向苏良,道:“本王……本王不睡女人了,你们会一直保护本王,对不对?”
“保护?你可能还要在这里住上三年,谁也不能保证每时每刻都看着你,依照耶律洪基的性格,定然是想让你早死!”
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的竞争,宋辽皆知。
“不……不……我不能死,只要我活着回到辽国,就能卷土重来!”
“苏御史,你帮帮我!耶律洪基和他爹一样,都有统一天下之志,他若继位,定然会攻宋,本王不会。本王若登基,一定继续与大宋做兄弟,相信我,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本王!”
苏良轻吐一口气。
“你的死活与我无关,不过为了三百万贯钱,我还是想让你活着回到辽国。”
说罢,苏良站起身,背着手道:“你现在的问题,是失势,是你们辽人几乎都不认为你有争帝的能力!”
“你要改变这些,其实也并不难。”
“你可将此事定性为耶律洪基的阴谋。是他为了争夺皇位,而欲置你于死地,且有引战的嫌疑。”
“你家皇帝可是不愿战的,你辽国的许多官员也是不愿战的。并且若引战,率先送死的必然是你的亲信。这些话语传到辽国,传到你的那些亲信耳中,他们必然与耶律洪基对着干,如此一来,也能保留你的一些势力。”
耶律重元有些懵。
“我听……听是听明白了!但我如何将此阴谋传到辽国呢?我写的信到辽国境内应该就被拦截了,大宋也帮不了我啊!”
苏良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是蠢!”
耶律重元哪里挨过这种骂。
往日里,即使是辽国皇帝耶律宗真骂他,他都敢顶一顶嘴。
毕竟,二人是一母同胞。
但苏良骂他,他不但不生气,而且还朝着苏良重重拱手道:“请先生明示!”
苏良道:“亵衣藏文,乃是你们辽国使团所为。二人此举,乃是在引战。”
“我明日恳请官家让你们见一面,你是辽国的王,萧述和耶律照乃是辽国的臣,你将他们痛骂一顿,骂他们是耶律洪基的走狗,写劝死书乃是在引战,然后再向我官家郑重道歉。”
“此事只要闹得我大宋群臣皆知,自然会传到辽国。而萧述和耶律照即使还有刺杀你的想法,估计也不敢实施了!”
“此外,你必须表现的强势一些,让所有人知晓,你虽然被擒,但依然有辽国大王的威严,依然有争夺帝位的气势……”
“好计策,好计策,本王明白了!本王明白了!”耶律重元变得兴奋起来。
“别忘了写保证书,明早给我!”
说罢,苏良便离开了。
此刻,耶律重元已经不再想女人。
他在思索着如何才能解决此次危机,然后东山再起。
“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今有我耶律重元被困三年,本王一定会挺过去的!”耶律重元喃喃说道。
……
半个时辰后,苏良来到了都亭驿。
此刻。
辽国正使萧述和副使耶律照正在餐桌前吃饭。
苏良带着数名皇城司吏员闯进屋内。
二话不说,直接掀桌。
哗啦!
木桌掀翻,菜肴汤水撒的满地都是,甚至还飞溅在了萧述和耶律照的身上。
还不待二人反应过来,苏良张嘴就骂。
“你二人真是好生卑鄙,本官帮你们辽国大王找女人,而你们却在女人的亵衣上写劝死书!”
“耶律重元死不死,与本官无关。但若因那三件亵衣引起宋辽大战,你们便害了我苏良!引战的是你们,不是我苏良!”
“我明日便将此事告知官家,你们想做什么事情,可以明着来,这次,本官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公开劝死耶律重元!”
……
苏良骂完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当萧述和耶律照反应过来时,苏良已经走出了都亭驿。
耶律照皱眉道:“我就说嘛,亵衣藏文根本不安全,如今被大宋发现,我们该怎么做?当面劝死,那岂不是没法将祸水引到大宋了!”
萧述的双眼迷成一条线,思索了片刻后,道:“刚才苏良所言,认为我们是在引战,所以才让我们当面劝死。那明日我们就当面劝死,若不劝,反而显得我们就是为了将祸水引到大宋!我们绝对不能承认引战,不然将会是大罪!”
耶律照认可地点了点头。
……
入夜。
苏良靠在回家的马车上,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的他。
既舒服,又疲累。
他骂了辽国大王一顿,骂了辽国使臣两顿,还使得明日双方还会互骂一场。
“唉,为了大宋,我真不容易啊!”苏良喃喃道。
这时。
前面驾车的吉叔喊道:“官人,下雪了,下大雪了!”
苏良推开车窗。
看到有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心情顿时变得美好起来。
“下雪的夜最好眠。睡好后,再去看一出好戏,有趣得很呀!”苏良伸出手,让雪花落入温热的手心,然后看着它渐渐融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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