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造铜仙承露盘,和玉屑服之,不过七十而亡;司马丕断谷服丹,没能成仙倒把自己毒死了,二十五岁见了阎王。你要是不知道这些远的,光说前朝的红丸、灵露饮,便送走两位皇帝。四弟,还用得上姐姐,把史书上所有沉迷求仙、葬送江山的君王,一位一位,全部给你列出来吗?”
这些连海枫都知道,从小在上书房内卷皇家教育的四贝勒,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过人总是往自己想去相信的事物上接近,四贝勒先入为主,信了炼丹可得长生不老,纵然再铁的证据,也听不进去。
“四姐光说不成的,怎么不说说成了的?宋时的张伯端张真人,活了总有九十九岁,写的《悟真篇》,姐姐读了再来。”
“‘一粒灵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四弟甭张口就来。你怎知道,我没读过?”
陈淑怡教她念书,从来不拘泥于四书五经、儒家教义,而是触类旁通,应读尽读。张伯端这篇文,虽说讲的九成九都是如何炼丹,倘若断章取义,其间也有一两句讲哲理不错的,海枫启蒙时随意看过一遍,就收进书箱里头,再没拿出来过。
海枫猜测,大约就是这句,‘始知我命不由天’,隐隐约约,戳中了雍正的心事吧!
毕竟从这么多皇子里头,要夺下那个皇位,以四贝勒现在的条件,确实需要‘奇缘’。
“你自己非要信这个,四姐管不着。但你还怂恿汗阿玛,暗地里寻访道士,开炉烧丹,便是动摇社稷国本!汗阿玛龙体出了半点差错,你拿什么赔?你担待得起吗?”
最狠的威胁扔出来,海枫原以为四贝勒会有些动摇,没想到,他却异常镇定。
“好,四姐博览群书,弟弟这是冒犯了。可丹药究竟有益无益,身为人子,身为臣下,我怎么能不为汗阿玛试药呢?要害,也是先害我。”
“这么说”
“不错。丹药,我已经服过几次。此刻身轻体健,比喝太医院的药汁子强得多。四姐非要留下黄履庄,弟弟只好如实上奏汗阿玛!”
上奏就上奏,难道还怕你?
海枫索性叫人拿来两套文房四宝,她和四贝勒一人一套,各自坐下写给康熙的密折。
多布坐在地字号客房里,凑向炭火取暖。隔壁老婆和小舅子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阿香端暖身的药酒和小菜过来时,多布实在忍不住,小声跟她八卦了两句。
“你们主子啊,遇上谁都是一副四平八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就只有在四贝勒面前。不知犯什么邪,特别容易发火。《西游记》里头不是有一句,‘一物降一物’吗?我看啊,就是这个意思。”
阿香其实也是这个想法,不过不敢说罢了,抿着嘴笑了一会儿,才正色回话。
“爷想个辙吧,奴才怕主子吃亏。皇上万一偏向四贝勒呢?”
“放心吧。汗阿玛还不至于连这点是非,都分不清楚。给他炼丹求道的是儿子,冰天雪地里监造归化城的七贝勒,难道就不是儿子了?固然心里有分三六九等,在明面上,一碗水得端平。等天亮了,我就叫巴勒仲,去请七贝勒过来。”
不想这边折子还没写出来,酒才喝了三四分,七贝勒带着三四个亲随,天亮前就赶到了。
“姐夫,四姐和四哥,这是闹哪儿出啊?”
“你问我,我问谁。来,坐下喝点,驱驱寒。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马思喀送的信。我看他,表面上拘泥,心里明白得很。”
七贝勒脱掉皮靴上了火炕,和多布对饮。
恪靖银行去年年底,便跟在归化城的工程后头沾光,也安上了玻璃窗户。室内,炭火越烧越旺,温暖的空气,遇上冰冷的窗扇,化作一滴滴晶莹的泪。将尽的月色,发白的东方,透过雾气的朦胧,混作一块饱满的棉絮,裹着整个院落。
虽难称得上是美景,要说是奇景,并不为过。
七贝勒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这景色,默默地嘟囔了一句。
<div class="contentadv"> “其实四哥何必求仙问道,人间百态,穷尽一生,尚不能看全呢。”
多布死而复生,作为一个过来人,停顿许久后,才答上七贝勒这一问。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灭。世人有这八苦,决计无法跳脱。总得,总得有个念想。不过道士炼丹的那一套,我可是不信。丹药能吃死人,我不懂医术都知道。史书明着写,死在这上头的人还少吗?四弟怎么单信这一套呢?”
“所以四姐和姐夫,才着急过来吗?原不说是后日早上才到?”
“那是原来的估计。你记不记得,上次写信,说搞那个,那个什么,铁轨?”
“不说叫铁道吗?”
“我至今弄不清楚,到底是铁轨、铁道、铁路、还是轨道。你四姐总混着说。反正,就是那个,木头加铁条的东西。做出来了。”
七贝勒原本伸向五香牛肉的筷子,立马给放下了。
“这么快?不说,挖完水渠,再鼓捣这个?”
“公主府有个新找来的铁匠,脑筋灵活。他说,开炉炼铁,那必得生火;夏天做这活计,人太受罪,冬天正好。你四姐一听,确实有理,冬天里开工,一份炭火,既能炼出铁,又供人取暖,何乐而不为呢?就拨了银子。一个冬天,折腾出差不多三十里的轨道。试了一下,果然不错,运货、运水,又快又省牲口的脚力。”
七贝勒认真听完,不免跟着心热起来,急切地往下追问。
“那可好了,这边也缺运货的巧法子呢。建城的材料,十有八九都是从大青山运来,用牲口驮,开销太大,眼看工期紧巴巴的。要是这边也能建那个,铁,铁轨,七月汗阿玛北巡之前,行宫一定能建出来!”
多布微微一笑,捏着手里的酒盅,往隔壁比划了两下。
“所以啊,这个黄履庄,一定不能被四贝勒带回京城。这事,全指望他了!”
自用笔记:
1.雍正沉迷长生不老、炼丹等,从他皇子时代就开始了,还为此写过一首赞美的诗。他多次在密折中对臣子提及,自己常吃丹药,觉得有益无害,还赏赐给手下吃,不是亲信还不给。
在位期间多次给亲信如李卫、岳钟琪等写密折,要求他们找有本领的道士,送到京城来见自己。
其他炼丹行为,包括但不限于,在圆明园附近的秀清村开炉,至少花费了几十万斤煤炭在炼丹上头;加封金丹派创始人张伯端为紫阳真人,让手下去天台山把他的道场刻一个模型出来,试图在京城再还原一个出来,等等。
故宫博物院官网,在雍正的介绍页上明确地写,雍正死于”迷信道士,服用丹丸过度“,应该算盖棺定论了。
2.引用泰山一句,出自苏洵·《心术》一文。
3.八苦在多部佛经中均有提及,暂无法确定最早出自哪一部。
4.张伯端的《悟真篇》,不太长,个人感觉99%都是炼丹指导,但少数几句,单独拎出来能看。尤其文中引用的那句。
5.文中列举出的,吃丹药吃死的皇帝只是一小部分,其实唐才是重灾区。红丸吃死的,是明光宗朱常洛,只当了一个月皇帝;灵露饮据说只是甜甜的米汤,但木匠皇帝朱由校喝了之后,全身浮肿而亡(一说魏忠贤有下毒)。
(未完待续,写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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