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 紧密集训了数月,刚结束全国冠军杯、暨2022冬奥跳台滑雪场馆测试赛的国家跳雪队,提前三天接到通知:全体人员要按照总局要求, 前往北京,他们要住在延庆冬奥村,体验延庆冬奥村倒数第二轮试运行。
跳雪项目奥运比赛场地是在张家口跳台中心, 运动员赛时都是住在位于崇礼冰雪小镇的张家口冬奥村,来北京这几天其实主要是体验,好给两边都提些意见,也算给大家搞个度假福利。
跳雪队在涞源窝了几个月, 刚好休息几天、换换环境。
延庆冬奥村大气漂亮, 是山村合院儿的路线, 半开放的庭院依山而建,不破山型。凌放和男队一起,住在一座合院, 院子天井里还有两棵自然长成的大树,用原生石头堆砌保护着,矮石墙上还有工作人员装饰的冰墩墩五环彩带。
凌放路过时, 瞥了一眼, 就停下来,伸手摸摸彩带上鲜艳的“Beijing 2022”印花儿。
彩带上面,一只踩着单雪板的冰墩墩乐呵呵地飞跃雪山, 配上它圆头圆脑的宇航员款面罩, 憨态可掬又酷炫科幻。
凌放跟它科技面罩后面呆萌的圆圆眼对视,心里在想:嗯, 过俩月就红了。
“哈, 你就喜欢这些, 跟女队姑娘们似的!”马尔赛看见了就嚷嚷,“不都差不多嘛,咋每次见到‘新周边’都要玩一会儿……”
“那是因为凌放师兄……崇尚奥运精神!”江卓在边上插嘴拔高立意,滕九中一脸认同地点头,随即两个小的连同马尔赛,就都被方唐逮了去,帮着拆行李。
凌放回过神,在他们背后难得提醒一句:“你们回头见到商店可以买两个运动款的吉祥物。”
“谁花钱买这玩意儿啊!内部七五折的都没人要!”马尔赛敏捷回头,大声哔哔。
江卓嘀咕:“我还是买了一个跳台滑雪的钥匙扣,我觉得挺可爱……”被马尔赛捂嘴拉走。
凌放自己顺着暖廊溜达回屋里,延庆村暖廊的地面是五环概念的色调,蓝、黄、红、绿、灰黑分层设色,美观大方。
跳雪队两个月前也在张家口冬奥村体验过试运行,大家很快发现,北京市、张家口市,全面执行了“两个冬奥一个标准”的原则。延庆赛区和张家口赛区的冬奥村也都是新建场地,住宿条件、场地设施配备,甚至保洁标准都一致——就连吉祥物冰墩墩的布设思路也接近呢。
方唐作为本队的奥运赛事综合保障组事务对接联络人,还独自体验过位于奥林匹克中心园区的北京赛区冬奥村的食宿——或许不是人人都清楚,冬奥按赛区划分,在北京市范围内,也有北京赛区、延庆赛区之分——照他的说法,奥体那边整体看着更中规中矩些 。
“虽然风景建筑不一样,但我感觉还有点像三家连锁五星级度假区……”奥运主题的那种。在抵达当天的餐桌上,方唐偷偷跟凌放、叶飞流说。
“啊哈,”叶飞流正拿着他的啤酒开瓶器,给凌放起鲜奶瓶的盖子,听了接话,“那这应该是全世界独一份的五环级!”
凌放接过牛奶,没喝,垂着眼也没说话。
叶飞流看着大大咧咧,对他的情绪状态却很敏感,发觉徒弟连无语的“常规眼神”都不给个,立刻问:“咋啦凌放?我看你来的路上就一直走神儿,不舒服啊?”
“没事。”凌放慢吞吞地回答。他轻轻抬眸问叶飞流:“都做总教练了,还和方教练住双人间?”
明明要是和“搭档”住,也应该和王老教练一起吧?
叶飞流一乐,迅速伸手过来揉他头顶一把:“诶嘿,尊老爱幼给王教练单间,再说我俩住习惯了,管得着吗!”
凌放偏头躲,忍不住勾起唇角笑笑。
他们将这里度过几天难得松散的时光。
头两天,女队姑娘们已经把崇礼冬奥村的冰墩墩打卡集邮一轮,现在到了延庆冬奥村,兴冲冲地合影拍照。
男队小伙子们则是守着食堂,争取每次多尝试几种吃食。自助式,从北京烤鸭西北面筋苏式炖笋小笼包牛丸汤应有尽有,虽然量不敢多吃,但是种类多呀!
对凌放而言,生活条件不是很要紧的,吃饱住暖他就满意。这边没有跳雪的专项设备,他从第二天,就在“休息之余”,安安静静地跑去体能训练室,坚持基础项目训练。
马尔赛倒是提出了更多的建议——他觉得崇礼那边的饭做得比延庆这里有特色。
“虽然用的米也是东北米,但米饭感觉都是那老大箱子蒸出来的,真的不如那边香……”马尔赛嘀嘀咕咕,被徐教练用扎扎实实的馅饼堵住嘴。
徐教练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人家凌放!”
“那是天才,不能比不能比。”马尔赛吭哧吭哧嚼了饼子,一抹嘴也跑过去找凌放。
再怎样换地方也就新鲜两天,一进训练室,项目也就差不多,还没有风洞。外国人还没来,谈不上接待联谊。
等到了最后一天的周六,只有一群运动员在的冬奥村,就没什么好消遣啦。早餐桌上,王副教练看着刚过完生日不久的凌放,总觉得他似乎思虑重重的。
看啊,不止是秀气的眉头紧锁,就这夹包子的时候都没有一下夹到,和旁边稀里糊涂吃得老香的那几个队员不是一个画风。
或许家门口办冬奥,大家对凌放这个唯一决赛圈选手、冠军种子、中国跳雪之星……的期许太高,让他心理压力太大了?
两鬓斑白的和蔼教练于是开口说:“周末啊,小凌、小马,你们几个今天都别蹲在训练室,要张弛有度!我看海陀山今天天气不错,可以出去耍耍,去滑滑雪嘛!”
延庆冬奥村就在海陀山脚下,小海坨可是国家高山滑雪赛场的地盘,巴适得很。
“对,”方唐在边上加了一句,“不是说小韩也在北京了嘛,凌放,你还可以约上他!”他合掌建议。
“……好。”凌放垂下浓密的睫毛,打下好看的阴影。
前世,就是在今天这个日子,他在涞源K90标准台重伤,并直接导致退役。
可今生不知是什么蝴蝶效应,也不知和孙总教练去了局里有什么关系,这时候上面安排队里来北京,反正,结果就是他彻底避开了前世时空。
……倒是松了口气。
虽说依然秉持朴素的唯物主义,今生也没发生什么反科学的事件,但毕竟重生都能存在,冥冥中可能是有定数?
如果身在涞源,凌放怕是还要纠结一下,到底要不要在这一天,跳下同一座跳台。
现在不必考虑这个啦!想跳也没得啦!
他撇了一眼墙上的挂钟:7点半。
就是这个时间,当天他加训,7:30,是早上第一次实跳练习。
时间已经到了,凌放还好端端坐在和那座跳台相隔数百公里的、位于北京延庆的冬奥村食堂。
算是躲过了吧?
凌放阖眸,略微放松了些,轻呼一口气,然后果断按王教练嘱咐,约上现在北京的韩墨京,去海坨山玩儿。
发条微信等回复,他就低着头,快速把饭扒拉干净。
王教练笑眯眯看着他,觉得这孩子怎么看怎么乖巧。
凌放却是边吃边考虑:海坨山,其实是另一个问题地点。
前世他伤好得差不多后,就是在那儿救人,然后吧……就重生了。
凌放确实也想去踩踩点儿,然后把旅游区的安全隐患反映一下——主要是对爬野山的游客、带客的黑导游都加强管理,或许也能尽量避开大半年后的那场致命事故?
小海坨,海坨山的主峰,海拔2241米的北京市第二高峰。在冬奥会选定高山滑雪等几项赛事场馆地点前,并不算名山,按照韩墨京查的攻略:此地最有名的神话传说是,秦代隶书发明人王次仲,拒绝秦皇招抚,变鸟儿飞走就在这儿,小海坨,是他飞起时掉落的两根羽毛之一。
“……很没有流行元素。”凌放听完轻声吐槽。
小海坨倒是在燕京这片地方的驴友心目中还有些地位,有个说法就是:它可以作为告别“新驴时代”的纪念山。
这是几百年来人类活动非常密集的帝都,山地森林生态系统保留最佳的地区,没有之一。密林泉流之中,各类温带山林常见动植物应有尽有,地形多变又难易适中,适合徒步登山。
不过指的多是夏秋时节,冬春两季是不建议去随便玩的。小海坨山区比北京地区平均气温低13摄氏度左右,每年10月到次年6月,都可以看到“海坨戴雪”的景色,算是京城看雪的好去处——只要不怕冷。
今年11月底时,延庆就已经下过了帝都的第一场雪。他们12月底来,买票进景区时就能看见,积雪皑皑地覆盖了山顶。
国家跳台滑雪中心完工后交接给运营团队,建设团队陆续退场。韩墨京也回到了文商集团的北京分部任职,现在是北京、张家口、上海三头跑。
总之呢,搞定一个大项目后,他这总裁依然干得很累。
“多谢啊小放,带社畜出来放松一天。”韩墨京对着凌放眨眨眼。
“得了吧资本家。”凌放抬抬下巴,调侃他。
韩墨京但笑不语,看凌放的羽绒服帽子不平整,伸手给拍拍。
雪景也是滑雪的好地方,因为赛事原因,正规滑雪场基本纳入高山滑雪赛事场馆,目前已经不对外开放,但山区这么大,也拦不住有京城的野雪爱好者来滑雪、看雪。
冬季运动爱好者少有不认识凌放的,现在他戴着帽子、墨镜都没什么掩护作用。
沿着游览主线路连续遇到三组扛着单、双板的人,都兴奋热情地请求凌放签名。
凌放一一满足,随后和韩墨京商量着,往人少些的分支路线走。
两个人随便选条支线,体能都不错,两个小时左右,登了一大半。
凌放突然停步。
他蹙眉盯着石头台阶小路的右侧,那里是个拐点,想必他们的路线已经邻近景区边缘。
韩墨京几乎和他同时停下脚步,微微侧耳。
……总觉得寒风带来远方隐约的呼救声,听不大真切。
连韩墨京都听不清,心思有些恍惚的凌放,就更是觉得似真似幻。
——和前世曾在这片山里听到过的求救声,微妙地重合。
但那明明是大半年后才会发生的事儿。
凌放转头问:“老韩,你也听见什么了吗?”
韩墨京略一迟疑,肯定地点头:“有人声,像是喊救命。”
得,还不是幻觉。
……这该说什么好。凌放听着远处的呼喊,心沉沉地一坠。
命运这玩意总带点黑色幽默特质。
他想嘲讽几小时前心存侥幸的自己:你看这恐怕就叫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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