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苏州民变
何汝宾接着又道:“洪道尊也要离任了,贤侄可知晓?”
“晚辈刚从福建回来,尚未听说。”
林海闻言也是有些郁闷,自己这上任还没多久,一文一武两个顶头上司都要离任,敢情这是赶上换届了啊。这两人一走,只怕今后在舟山就没那么好混了。
只听何汝宾又道:“你可知新任海防道是谁?”
不待林海答话,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一边递给林海一边自问自答道:“此公就是这本书的编者。”
林海接过那书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类辑练兵诸书”,当即抬头问道:“这新任海防道还是个知兵的?”
何汝宾笑道:“你且翻开来看看。”
林海于是翻开那书,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列小楷:明故特进光禄大夫少保兼太子太保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孟诸戚公墓志铭。
所谓孟诸就是戚继光晚年的雅号,这篇墓志铭林海在后世曾看过,里面记载了戚大帅养外室被夫人操刀追杀的故事,作者是万历年间的文坛领袖、徽商世家出身的兵部右侍郎汪道昆。
林海有些奇怪,不知这本兵书为何开篇就收录戚大帅的墓志铭,他继续往后翻,只见墓志铭后面是“戚大将军孟诸公小传”,结尾处有撰者的姓名,叫董承诏。
要么就是还走目前这种包买商的路线,派人去和余姚的泗门谢氏接触一下?
但谢氏在濠镜有垄断经营权,利润率很高,在浙江也未必就没有合作的海商。自己一个生面孔贸然贴上去,对方能不能放心跟你合作另说,至少这价钱肯定是不好讲的。
更何况巡按御史的任期还只有一年,刘之待已经上任小半年了,投资此人实在是没啥意思。
“这位就是新任的浙江海防道。”何汝宾指了一下董承诏的名字,接着道,“此公虽是文进士,但与老夫一样,平生最为仰慕戚少保,这书实际上就是由《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储练通论》、《哨守条约》等书荟萃而成,主要是删除了其中重复的内容,重编为十六卷。”
把阉党和起兵谋反的汉王、宁王相比,这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古代的司法听个乐子就好,证据不重要,重要的是风向。
问题是林海不知道此人能不能活到那时候,毕竟天启六年、七年这两年才是魏忠贤真正只手遮天的时候,要是这刘之待直接嗝屁了,那他林某人不是白投资了吗?
“多谢仲升公提点。”林海闻言了然,这董承诏要是个海瑞式的人物,那就没法成为他的新靠山了,毕竟他林某人可是要搞走私的。
阮美回道:“小的和柳麻子一起去了一趟苏州,打听了半个多月,倒是听说了两个叫张溥的,但都不是读书人。”
何汝宾提到的这四本兵书都是戚继光所著,这个董承诏专采一家之言编写练兵之书,堪称是戚大帅的小迷弟了。
“办完这事后,你再顺带去趟西湖断桥。”林海说着拿出一个包裹来,“这是《红楼梦》第六回到第十回的书稿,给那草衣道人送过去罢。”
林海沉吟了片刻,回道:“朝中党争日趋激烈了,这事背后定然是有士绅组织的,绝不可能是百姓自发而为。”
巡抚毛一鹭奉命调查民变元凶,随即便有颜佩韦、马杰、沈扬、杨念如、周文元等五人投案自首,地方上想就此结案,已拟就奏疏上报,目前尚未有定论。
“此事不怪你。”林海说着又道,“明日一早你去趟山阴吴家,问问仁五爷那批丝货可备齐了,何时可以交货。”
林海把阮美叫到了书房里,几个月不见这小子越发人模狗样了,看来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厮是负责搞公关的,从林海这里领的经费是着实不少。
吃完饭从参将府出来后,林海的心情很有些郁闷,山阴吴家竟然吃相这么难看,才合作第二年就跟他玩这种阴招,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货源渠道看来就要作废了。
这件事说起来也比较简单,事情的起因是朝廷派缇骑到苏州逮捕已被罢官的吏部员外郎周顺昌,此人是东林党人,在家乡素有人望,因而这事激起了民变。
现任浙江巡按名叫刘之待,就是上次和洪承畴一起击败东番贼寇林七老的那位,因为这件事的缘故,林海还特意打听过此人。
“熟得很。”何汝宾笑道,“他是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常州武进人,勉强也可以算是老夫的同乡。万历年间他在兵部任职,老夫在京营,如今天启朝又都在浙江共事,也算是与老夫有缘了。”
原因无他,这件事在明末历史上实在是太有名了,中学课本上张溥那篇《五人墓碑记》就和这事有关,那五人就是投案自首的颜佩韦等人。
“老夫也是这样认为,如今阉党得势,东林党人也只能发动百姓,行此螳臂当车之事了。”
林海闻言点了点头,看来张勇等人是把老巢选在了泗礁山,那是乘泗列岛最大的主岛,历来都是水匪出没之地。张勇和海野左兵卫能在泗礁山长驻,足以说明已经在这一带海域站住脚了。
据何汝宾所说,这新任海防道董承诏是个小海瑞,那肯定是不行的。浙江巡抚和总兵又都是阉党,那更是不能沾惹,如此一来够分量的似乎也就只剩下巡按御史了。
“仲升公为何如此说?”林海是知道历史的,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投入阉党,不过他却想听听何汝宾对此是怎么看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半个多月前我爹来了一次舟山,让我给大人带句话,若是大人要找他,只需去泗礁山的后滩湾即可。”
林海一边走一边思索,等回到千户衙署的时候心里已大致有了主意。不管怎样,今年的丝货还是要着落在山阴吴府头上,反正以后是合作不成了,既然是你先玩阴的,那就别怪我林某人手黑。
何汝宾此时已说得有些口干,喝了两口茶后方才问道:“登万贤侄对此事怎么看?”
林海摇摇头表示不知,只听何汝宾娓娓道来……
三月十八日这天,应天巡抚毛一鹭、巡按徐吉、苏州知府寇慎、吴县知县陈文瑞以及钦差锦衣卫千户张应龙、文之炳等人齐聚苏州察院,准备对被捕的周顺昌开读圣旨。
“此事好说。”何汝宾说着又道,“不过老夫这位朋友为人有些古板,颇有海忠介公之风。贤侄切不可拿对洪道尊那一套来对他,在他手下,你只需实心任事就行。”
“小的差使没有办好,请大人责罚。”阮美这厮又在抓乖卖俏。
结果黄宗羲更猛:“伱犯的是谋逆大罪,当年汉王朱高煦、宁王朱宸濠都伏诛了,何况你一个外亲?”
何汝宾说着又道:“老夫要和贤侄说的就是,新任浙抚潘汝桢,还有总镇郭钦,都是阉党中人。洪道尊走后,贤侄若要在浙江官场寻找根脚,千万莫要进这两人的门。”
“是,大人!小的再也不问这事了。”阮美这架儿也是个伶俐人,听到林海这般说,当即就闭嘴不问。
还有就是,洪承畴、何汝宾两人都要离任,眼下自己在浙江官场可谓是孤立无援,接下来的生意肯定是不好做。
正月初的时候,他离开舟山去淡水的时候,曾经交代过阮美和柳敬亭,让他二人去一趟苏州,打听一个叫张溥的秀才或举人。
或许该重新找个靠山?有银子开路这事应当也不是太难,但问题是眼下林海还真不知该找谁。
而且那个黄尊素就是大思想家黄宗羲之父,几个月后就要被阉党骨干许显纯罗织罪名处死。
在淡水的时候,他把老阮派给了张勇和海野左兵卫,一方面是因为老阮熟悉崇明到舟山一带的水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方便和阮美联络。
“本朝不是汉唐,所谓权珰不过是假天子虎威而已。莫看阉党今日志盈气满,他日究竟是何结局还未可知,老夫言尽于此,登万贤侄千万慎之。”
<div class="contentadv"> “仲升公金玉良言,晚辈定当牢记在心。”林海起身对何汝宾作揖,双方又说了一些闲话后,何汝宾留林海在家中吃饭。
结果上万人聚集在察院门口,在圣旨开读之际一拥而入,当场打死了一名叫李国柱的锦衣卫从役。毛一鹭急忙调兵平乱,大头兵一来,这帮闹事民众又一哄而散。
“是,大人!”阮美听说要去王微那里,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神色,他最近已勾搭上了王微身边的那个妙真小道姑,正处于恋奸情热的时候。
“原来如此,那晚辈可就要厚颜向仲升公讨要一封手札,等那董道尊上任后,也好去与他相见。”
不过阮美是负责搞公关的,天天都在和各衙门的胥吏还有山阴吴家的奴仆小厮等人喝酒厮混,万一醉酒误事那就麻烦了。
就在同一天下午,锦衣卫百户张国栋、史宗邦等人在苏州胥门外的苏州驿也遭遇乱民围攻。这两人本是去余姚逮捕前山东道御史、东林党人黄尊素的,结果被烧了官船,沉了令牌和驾帖,张国栋被打伤。
阮美见林海只是点头没有说话,忍不住又问道:“大人,我爹究竟在做什么?我问他他也不说。”
以上就是何汝宾讲述的苏州民变始末,其实林海听了个开头就知道是咋回事了,不仅如此,他连这事后来的结局都一清二楚。
这刘之待倒是个硬骨头,听说反对阉党的态度很是激烈,从这个角度讲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毕竟到了崇祯朝这类人一般都能得到重用。
至于明年的,暂时还不用着急,完全可以从长计议。实在不行,那就干脆从许心素那边进货算了,最多也就是价钱高点,但人家那是四代人和福建士绅合作了六七十年,论起稳定可靠来比他林某人临时去找余姚谢氏要强得多。
林海接着又道:“苏州的那个张溥,你寻到了没有?”
“这事你不要管,知道得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林海倒也不是对阮美不放心,阮家父子三人如今都在自己手下效力,而且老阮还深度参与了劫使团案的行动策划,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防的。
“既是如此,那此事暂且作罢吧。”林海闻言也无可奈何,看来此时的张溥还寂寂无名,要在人口繁多的苏州寻到此人,只怕是形如大海捞针了。
事后,黄尊素穿上囚服到衙门投案自首,周顺昌也在七天之后被押解进京,这次民变的抗争目标最终没能达成。
“竟有这等事,上万百姓因朝廷逮捕官员而冲击官府,此事也称得上出奇了。”林海当然不能说自己对此事知之甚详,只能是装出一副惊诧的模样。
要是像后来的郑芝龙那样自己组织货源,那势必是要雇佣一大帮人去分散采货,这样一来他林某人的走私规模很快就会人尽皆知,浙江的各路神仙少不得要把黑手伸过来。
崇祯年间审理阉党逆案之时,黄宗羲因是黄尊素之子而出庭对证,他直接从袖子里拿出铁锥来猛刺许显纯,后者高呼“我是孝定皇后外孙,理当免死!”
“还有一事,老夫觉得有必要和贤侄说道说道。”何汝宾话锋一转道,“上个月苏州民变之事,贤侄可有耳闻?”
更何况有了山阴吴氏的前车之鉴,林海对这余姚谢氏也并不抱太大期望,尤其是想到谢三宾那副嘴脸,更让他对此事持谨慎态度。
“仲升公和这位董道尊相熟?”林海放下书来问何汝宾道。
“你爹最近联系你了没有?”林海开门见山问道。
打发走阮美后,林海又在书房里独自坐了一会儿,今天从何汝宾那里得到的信息量有点大,他还需要好好思量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苏州民变、阉党、潘汝桢……潘汝桢,这个名字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
林海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忽然之间他想起这新任浙江巡抚潘汝桢是谁了,这厮不就是首倡为魏忠贤立生祠的那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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