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茶喝的差不多了。
我看了看时间,说好的八点钟出发,路上两个多小时,等到了段怀仁家里,也该十点多快十一点了,吃过饭就要上坟了。
现在已经七点半了,可林沧海还是稳如泰山,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在他心里激起一丝波澜。
太稳了。
我喝了不少,憋着一泡尿,上了一趟厕所。
出去之时,林沧海已经移步走到假山前面,盯着上面的小水车看。
流水潺潺,雾气昭昭,却暗藏玄机。
林沧海看得出神,全然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在他身旁站了须臾。
那一刻,回想往事,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下意识的把手伸到后腰处,握紧了双立人菜刀的刀柄。
这是个天赐良机,只要我手起刀落,林沧海这个恶魔定会血溅当场,魂归西天。
我也可以大仇得报,告慰爷爷在天之灵,也能给其他人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可是如果这样做,一来这不是杀人的地方,我肯定会被抓进去,那样的话天天就没人照顾了,二来在这件事情中黎芸仍旧身份不明,林沧海一死,一切也随之画上了休止符。
我的心里很矛盾,既希望拨开云雾,把所有疑团一一解开,又怕与黎芸情断义绝,甚至兵戎相见。
扪心自问,不得不承认,我害怕失去她。
正自想着,林沧海一转身看着我:“光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过神来,悄悄的松开了握着刀的手,故作平静道:“刚回来,看你想事情出神,没忍心打扰你。”
“自你年初出陕西,去了河北,算来已快一年了,清明、中元节,还有老祖爷的祭日都没能敬香叩首。”
林沧海双手抱拳斜着举过头顶,慨然又道:“择日不如撞日,随我进密室给老祖爷敬献一炷香,聊表心意。”
闻言,我心头一热,当下点了点头。
林沧海迈步向前,撸起袖子轻轻按住假山上面随水流转动的小水车,然后看着我点了点头。
他缓缓将小水车反转了两圈,一阵“哒哒哒”类似发条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传来了“哗啦啦”齿轮转动的声音。
这声音很大,房梁上面的灰尘被抖落,徐徐飘落,阳光下像金色的薄纱一样缓缓飘动。
随即,紧靠墙壁摆放的那个博古架缓缓移动,密室的门打开了,一股阴冷之气瞬间像幽灵一样弥漫。
“林老,怎么这么大动静啊?”
在我的印象中,这个机关设置很是精妙,开启闭合虽有响动,但柔和顺滑,断不像这般生硬卡涩。
“哦,是这样的,这半年我在海南虚度残生,疏于保养,今年夏天雨水频多,许是卯巧受潮形变,导致有点卡顿,回头上上油便可。”
解释了一句,林沧海一侧身,弯腰躬身,对我说:“祖爷,请。”
我看了他一眼,也没客气,迈步走了进去。
有人会说了,明知道林沧海是幕后真凶,罪魁祸首,我还进了密室,难道就不怕他从背后下死手打黑枪,一枪结果了我的性命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当然也有考虑,不过我们坚信林沧海不会傻到在博通堂对我下手,因为这样风险太大,一旦稍有差池就会作茧自缚,反误了卿卿性命。
还有一点,张妈也在博通堂,对面不远处就是一片早点摊位,人来人往,看见我的人不在少数,难道还能全都给灭灯了吗?
这个密室之前我来过,上一次就是在这个密室里面,当着我爷爷遗像的面,林沧海激流勇退,决定退位让贤,将伙爷会交给了我。
如今故地重游,个中滋味,无法名状。
博古架上摆着几十件旷世奇宝,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稀世罕见。
永陵地宫里宇文泰武士俑的头首,龟甲迷宫里的双龙宝剑,昭君墓黄肠题凑里的金缕玉衣等等等等。
我伸手抚摸,发现这些奇珍异宝全都一尘不染。
林沧海黯然道:“人老了,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没事我就进来坐坐,擦一擦,抹一抹,陪祖爷说说话,打发一下时间。”
我没有接话,目光被爷爷的遗像深深吸引。
那金色的烛台之上,两根白蜡静静的燃烧,烛火摇曳不定,映衬着爷爷的遗像也跟着阴晴不定。
我心中悲怆不已,眼眶一热,泪水便汹涌而出。
“上香吧。”
林沧海站在我身后右侧,单脚跨步向前提醒了一句,随后又退了回去。
焚香在手,我的手却颤抖不已,扰动着烛火跟鬼火一样飘忽不定。
好不容易点燃三根焚香,我轻轻晃动手腕,熄灭了香火,白烟屡屡飘散而起。
过头顶一敬天,下膝盖二敬地,与眉平齐再敬祖爷。
将焚香插入香炉之中,我行了三叩九拜大礼。
礼毕,我长跪在地,失声痛哭,心里却在请求爷爷的原谅,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可我不能立刻手刃仇人,原因不再细说,心中愤懑可想而知。
一旁,林沧海颤声道:“光廷,差不多了。”
须臾,我擦干眼泪,起身站到一旁。
接下来就该林沧海上场了。
可能有人会说,为什么不一起,原因有二。
论尊卑,我是主,他是从,论辈分,他是前辈,我是后生,按照葬俗来讲,无论如何也不能一起行礼。
林沧海盯着我爷爷的遗像,眉宇之间青云浮现,看起来十分激动。
敬上三根焚香,林沧海缓缓后退一步,目视遗像,单膝跪地之后,双手按住另一个膝盖,长跪了下来。
接下来,他双手将酒盅举过头顶,然后左手五指撑地,身体向前一带,右手持酒盅缓缓将酒水洒成了一条线。
如此反复三次,磕了三个头。
这第三个头磕下去,林沧海伏在地上,突然嚎哭出声。
“祖爷,祖爷啊。”
哭声震天动地,但听着更像是在哭给我听。
我知道,这是鳄鱼的眼泪。
今日之祭奠,无非就是最后的诀别,我跟爷爷,他跟祖爷,我跟他,我和他跟所有的一切。
出门之时,一个不小心,我的衣服刮了一下,抽出了几条丝线。
定睛一看,外面那个起到开关门作用的博古架边缘有一处小磕碰,正是翘起来的木刺刮破了我的衣服。
“这个张妈,做事太不小心了,这是红木的家具。”
林沧海责备一句,转而问我:“你这衣服挺贵的吧?”
我摆摆手:“不要紧,没事。”
不知不觉,已经早上八点过五分了。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这便驱车去了蒲城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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