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未寒
方未寒丝毫不知道在远方究竟有多少人在念叨着自己。
他最近这几天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上郡需要重建，百废待兴之下，方未寒刚刚带领东宫卫率打了一场大胜仗，而后便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安抚民生，赈济百姓的工作中。
东宫卫率会在上郡肤施停留七天，七天之后，他将会率军返回长明。
今天方未寒终于解决了大部分需要自己亲身参与的事情，剩下的零零碎碎都统统扔给了陈钰先等人处理。
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东宫卫率军营之中，方未寒将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沉声问道：
“查清楚了吗？”
“回禀卫率。”斥候恭敬地回答，“根据我们这几天的调查走访，符合卫率提出条件的山，附近只有一座。”
“据此地二十里之外，靠近长河，有一座山峰名叫玉龙山。而在当地村民的口中，这座山头有些古怪。”
方未寒问道：“古怪在何处？”
“无论夏日还是寒冬，这座山峰都能终年积雪。据总是上山打猎的猎户所说，他们无论如何也登不上这座山的顶峰。就算一直向上走，但每次在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原路返回，简直就像是鬼打墙了一般。”
方未寒心下了然。
这方世界不存在鬼打墙一说，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多种多样。比如万灵修士操纵人的精神，制造幻觉。比如天工墨者的机关术，著名的“缩地成寸”。
再比如……镜天修士的空间阵法。
看起来，自己要找的地方就在这玉龙山上。
这名字倒也是很奇怪，喻指神剑的玉龙……
“提携玉龙为君死……有意思。”
方未寒目光微微闪烁，挥挥手屏退斥候，找来了陈钰先。
“我有点私事，出门一趟，过几天回来。”
他拍拍陈钰先的肩膀。
“不在的这几天，东宫卫率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陈钰先还没反应过来：“不是……卫率，我……”
方未寒已经没了影子。
陈钰先气急败坏骂道：“他奶奶的方未寒……你……”
他一把扔掉自己的头盔：“老子不干了！”
门外有人喊他：“陈将军，陈将军！肤施的县令过来了，说有要事相商。”
“来了，妈的……”
陈钰先捡起头盔，一脸不耐烦地走了出去。
“催催催，催什么催，一个破县令，还没我官大……让他等着，老子早饭还没吃！”
……
……
方未寒从营帐跑出来之后，先去找了一趟温折雪，结果扑了个空。
他倒也没有太在意，毕竟师姐总是神出鬼没的。
在三天之前，温折雪曾经问自己这几天的行动安排。
方未寒跟她说自己除了处理点私事，就是待在军营办公，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少女应该是读了他的心，所以放心地走了。
从那之后，方未寒就再也没有见过温折雪。
这次她来上郡，除了保护自己之外，估计也有别的任务要做。
自己这次只是去找点贡品而已，应当不至于扯上什么生死危机，所以倒也不用麻烦温折雪随身保护。
方未寒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在明月芦花上私聊温折雪。
他走出军营，骑马向玉龙山的方向进发。
玉龙山所在的位置是肤施城东的二十里，人烟稀少，路阻难行。
方未寒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来到了离玉龙山最近的一个村落，付给村民一些铜钱，让他们好生照料自己的战马。
村民虽然不认识他，但也能看出来这是个大人物。他们不敢怠慢，连忙做出承诺。
方未寒继续向东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照地图，终于在黄昏时分来到玉龙山脚下。
眼前的这座山的样式很是奇怪。
在连绵的群山之中，它的高度分外突出。一座主峰拔地而起，主峰之旁还有两座副峰拱卫，远远地看上去倒真如一柄长剑般挺拔锐利。
还未走到山脚，方未寒便已经感受到了一股阴寒的气息，与外界干燥的热风格格不入。
天空也从一望无际的晴空转而变得阴云密布，再往里面走去，竟然已经有雪花落在他的肩上。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方未寒皱起眉头，暗骂一句。
他提起血气御寒，继续向上攀爬而去。
这座玉龙山根本没有任何上山的路，别说石砖台阶，就连土路小径都没有一条。可见平日里根本没有人来这座山。
那也就意味着……自己找对地方了。
玉龙山山壁陡峭，光滑的百丈绝壁平地陡升，如同镜面一般光滑的山崖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坚冰，根本没有抓手的地方。
但这些东西……丝毫难不住一位五转的明武强者，
“老子连城墙都能凭空翻过去，还怕你这区区一座山？”
方未寒抽出流明剑，用剑锋插入其中，身体临空飞起一截，在半空中舞动长剑，再度刺入山崖作为抓手支撑，如此往复。
这种类似于特技动作的攀爬方式极度消耗体力，但却是他能爬上山的唯一方式。
方未寒的内心有些后悔：“失算了……早知道这山这么难爬，应该让师姐用凤凰把自己带上去的。”
玉龙山的绝壁远比它在下方看起来要高得多，方未寒花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工夫才从山崖底部爬到了半山腰。
但这最后一步却有些困难，那山崖的顶部是一个突出的平台，与下方垂直的绝壁呈现一个钝角。若是方未寒想要翻上平台，那他将没有任何接力点可以使用。
方未寒单手握着流明剑柄，悬挂着自己的身体。他小心翼翼地向下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深渊中满是湿冷的云雾，隐隐约约能够窥见云雾中的冰冷坚硬的砂石地面。
这少说也得有个几百米的高度，倘若一个不慎从这里失手跌落，就算没摔死，估计也会吓死。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该怎么上去？
方未寒思索片刻后，决定采用一种比较危险的方式，
他深吸一口气，前后摇晃身体，猛地蹬踏崖面，身形弹射出崖边十几米，而后扭转身体用力向下挥出一剑。
借着血气的反冲，方未寒的身体再度向上暴掠，最终得以靠近崖边。
他一个翻身，有些狼狈地滚到半山腰的平台上，大口喘着气。
在这零下温度的寒风中，方未寒的额头却满是冷汗。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他就要手滑掉下去了。那样他恐怕会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摔死的明武修士。
流明剑入鞘，他擦擦额头的冷汗，这才有工夫观察周围的环境。
镜天的小把戏难不住他，方未寒很轻易便破解了其中的奥妙。此处空间中毫无灵气，但却弥漫着另外一种形式的磅礴重压。
“好厚重的气运。”
方未寒心下一惊。
他从未在一个地方感受到如此之多的气运，即使是长明应天坛的气运也远不如这里。
地面以云石铺就，光滑照影。天边寒雪簌簌而下，压满铁树，化作银花璀璨。
在漫天风雪之中，一座无字的墓碑静静伫立。
孤翁独钓江雪，荒冢枯坐天荒。
方未寒提着长剑，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随着距离的接近，墓碑上的一点晶亮更为突出，似石中星辰般闪琢。
“天山神玉。”
他默念着。
待到墓碑前一步的位置，方未寒停下脚步。
周武帝方乾义曾经站在他站着的地方，哀悼着这墓碑中的主人。
站在墓碑之前，看着光滑石碑表面散发的幽幽冷光，一股扑面而来的孤寂笼罩他的全身。
“真是荒唐……”
方未寒呵了一声。
“我连伱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却在你为我安排的剧本中充当演员。”
山谷寒风呼啸，云雾光华流转，除了他之外的声音显得那般突兀：
“名字当真重要？”
方未寒回首看去，只见一个白发青年正笑容温和地看着他。
“果然，我就知道。”虽然理论上很出乎意料，但方未寒竟然对这样的一幕毫不意外，“你把我叫到这里，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把天山神玉给我。”
“石头就在那里，你想要自己取走便是。”
他笑道。
“我当年从宗门中把它带出来的时候，要比你现在拿它还要容易。”
方未寒：“你真是临渊门徒？”
“你早就应该猜到了，不是吗？”白发青年道，“除了临渊阁，又有谁能够安排千年后的世界呢？”
“世如棋，人如子。执棋者却不知所踪。你希望是你吗？千峰丛云，纵情山水。三尺微命，系缚苍龙。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你又想要怎样的人生？”
他的目光仿佛能够洞察人心。
方未寒沉默片刻：“我们还是说回刚才的话题吧，你的名字是什么？”
白发青年哈哈大笑起来。
“我姓魏，单名一个寒字。”
他凝视着方未寒的眼睛，笑得有些戏谑。
“猜猜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玉龙山的风吹过他的耳畔，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侧。
方未寒感到不寒而栗。
……
……
玉龙峰顶，距地千丈，登神以下修士不能至。狂风呼啸如刀，雪雨疾落，微云聚复散。
冰蓝色的神鸟圣兽盘旋天际，凤翼长振，尖利爪尖嵌入冰冷巨岩。
少女自凤背落下，飘然触地。足尖落入白雪，发出轻巧又沉闷的挤压声。
凤凰挥动翅膀，浩荡的气流吹散暴雪，也扬起了她的素净衣袂。
温折雪纤手轻扬，煌煌神剑飞入掌心。昏暝的峰顶之上剑芒高起，明昼忽返，似悬夜明星。
少女单手结印，以星力如笔，因果为线。复杂而玄奥的法阵渐渐勾勒成型，映着她清冷如桂宫仙子的容颜忽明忽暗。
温折雪单手抛起长剑，明霄向上飞出，转而高速坠落，裹挟着万钧雷霆重重砸在了法阵的正中央。
“轰！”
风雪激荡，山石崩裂，天边流云断成层叠。
大阵骤然亮起，旋转的条纹图案瑰丽而壮美，蓝紫色的星辰光芒灿如银河。
少女跨入法阵之中，席地而坐。洁白裙摆落入银河，像是盛开在星空的白花。
“嗷。”
凤凰担忧地叫了一声。
“无事。”
温折雪微微摇头。
凤凰不再多言，而是默默地站在自己主人的身边，充当她忠实的护法。
玉龙峰顶的风越来越大了。
“方未寒，你究竟是谁？”
她默默心想。
初见的不喜，再见的好奇。莫名其妙变成了师姐弟，一步一步地纠缠不清。
他的一举一动总是牵动自己的心弦，使得自己数次为了他而违背门规，就好像她对他有一种隐隐的愧疚感在驱使着自己做出这一切。
这已经不是偶然情况能够解释清楚的事情，两人之间的因果如同纽带，即便他们相隔整个世界也会心有灵犀。
少女的拳头微微攥紧。
身为临渊门徒，时间的代行者，温折雪无法容忍自己丢失记忆的情况出现。
临渊阁的御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落上风雪。
以天地气运为引，让自己得窥过去之秘密。
玉龙山是大周气运最为密集的地点，也是天下气运的枢纽位置。温折雪不远千里来到此地，只为看清她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无论你是谁，我都会把你认出来。
我的……师弟。
温折雪如此想到。
因果在燃烧，静谧而热烈，似是深海中一千只鲸鱼的死亡。
风雪掩盖了蒸腾的命运残片，无数的岁月流光汇聚在大阵正中，将跪坐其中的少女团团包裹。
要想探明自己的记忆，她必须构想出自己认知中方未寒的某些重要特征。
那个人是谁？
温折雪听得时间的意志对自己这般问道。
“他是我现在的师弟，大周的广陵王，东宫卫率。”
一个模糊的影像在她的眼前汇聚完毕，渐渐显出了方未寒的模样。
但这画像中方未寒的眼睛却无神而空洞，宛如失去魂魄的人偶。
他的命星是什么？
时间意志又问。
温折雪犹豫了片刻。
“太阳。”
时间意志在须臾后给出回答：
太阳星君缺位，查无此人。
温折雪：“……”
“我不能确定他的命星是什么。”少女思索片刻后，如此回答，“有太阳的力量残留，却又玄黑而空洞，似是火焰燃尽后余下的灰。”
这次时间意志的停顿时间明显变长了一些。
周遭的气运疯狂涌入大阵，乱云飞渡，如万马奔腾般喧嚣。
时间意志庄严宣布：条件检索成立，镜花水月幻境重构完成。
时间力量一闪而逝，过去的呓语于耳畔回响，光影在少女的眼前斑驳交错。
从一片风雪，落入另一片风雪。
少女茫然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灿烂群星和挺立如林的古朴高塔。
“这是……天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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