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的大周舰队带着东宫卫率全军和无数精良的装备一同南下,在半月之后抵达了号称水上玉城的江陵。
这里的世家都是陈郡谢氏的合作对象,甚至还有不少陈郡谢氏本家的人留在此地。方未寒带着东宫卫率前来江陵,受到的欢迎极其隆重。
粮草超规格供应,荆州世家自发补贴士兵饷银,甚至就连东宫卫率所需的营盘都被当地郡守差人建造完毕。
在整军的间隙,陈钰先找到方未寒,说:
“卫率啊,经过我们的一致决定,弟兄们对于你嫁给谢大小姐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
方未寒抽了他一巴掌,让他滚去干活。
他知道陈钰先的态度为何是这个样子。除了给大周官兵的武备更新之外,谢令婉还为东宫卫率的每一位高级将领都量身定制了一把武器。
谢大小姐的手眼通天,打听出来每个人擅长使用的兵器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比如她知晓陈钰先是从前的“打神锏”,于是拜托吴兴沈氏的家主沈城墉出手,亲自为他打造一把趁手的铁锏。
陈钰先现在整天都把那铁锏抱在怀中,恨不得直接抱着它睡觉。
方未寒也并未隐瞒谢令婉的事情,这几天东宫卫率全军上下基本上都对这位出手阔绰的陈郡谢氏大小姐心生好感。
不得不说,钞能力就是好用。
抵达荆州之后,方未寒马上召开一次作战会议,意图商讨剿匪一事的具体执行策略。
“荆州的魔教匪患在陶公的数次清剿之后,残留已然不多,大多呈现零星之势。”
方未寒指着墙壁上悬挂的荆州全图,说。
“我们所在的南郡境内基本没有魔教活动的迹象,据目前情报显示,拜火神教的据点零散地分布在武陵、天门和建平三郡之中,全军出动耗时耗力,且效率太低,已然不是上上之策。”
“我打算分兵。”
众人皆是点头称是,对于方未寒的决定没有什么意见。
虽然分兵是兵家大忌,但那也得看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拜火神教的荆州首座符轲死在了洵阳一战,而他们的势力又在长垣铁卫的攻击中大幅度收缩。荆州从原来的大周境内拜火神教总坛所在,在短时间内已然要变成势力最薄弱的区域。
玄重卫曾经早就接到过消息,据说拜火神教有意将大周总坛转移到交州境内,那里毗邻十万大山,更为安全。
“卫率中郎将陈钰先,卫率中郎将杨风起。”
方未寒将两支令箭扔出。
“你二人各提一万兵马,负责天门与建平境内的剿匪工作。”
“是!”
杨风起和陈钰先奉命走出军帐,带走了一批将领。
方未寒看着剩下的人,说:
“你们跟着我,我们去最南面的武陵郡。”
赵二爷抱着长枪,倚在一旁,说:“殿下,前往武陵郡的路道阻难行,咱们怎么过去?”
方未寒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江面上停泊的庞大舰队。
大江之上阳斜照,波光粼粼,楼船高耸,旗帜飞扬。
“坐船过去。”方未寒说。
……
……
江陵城,鱼市。
江陵是水上的城市,九河交汇之地,千里洞庭近在咫尺。若论起河鲜的烹饪技术,天下无出江陵之右者。
而若论起最鲜美的鱼肉,还得是江畔鱼市上停泊的船家。
他们从江中捕回的河鱼,往往会选出其中的上好部分运去江陵的各大酒楼。但经过这一折腾,鱼肉反倒是失去了刚捞出的鲜美。
当地的船家生在船,长在船。船只是他们的交通工具,也是他们的房屋。与水为伴的日子尤其漫长,他们早已学会如何去将一条鱼做得最好吃。
喧闹鱼市中停泊的一条小船上,小火炉冒着热气,锅子中浓白色的鱼汤翻涌气泡。
一名蓄着短须的男子放下手中的筷子,很是讲究地用手帕抹去嘴角的油渍。
“这江陵的鱼肉当真好吃。”
船家是个六旬的老头,披着斗笠,坐在船沿上,正用河水洗着捞出的荇菜和莼菜。
“船家,这是什么鱼?在我看来,它的味道竟能比得上天上的龙肉!”
老头闻言,放下手中的水菜,抹了把脸。
“客官放整个江陵打听去,小老儿这里的鱼肯定是最鲜的!”
他颇为自得地说道。
“这都是每天子时的鲜鱼,我从江心洲那边捞上来的。那边的水流最急,敢去那里的鱼,客官觉得能不鲜吗?”
“若它没有几分本事,又怎能冒着湍急水流去江心闯荡?”
那男子诧异地看了船家两眼,失声笑道:“你这船家,说话还挺有意境。以前是干什么的?”
“小老儿生于斯长于斯,是地地道道的荆州水人,只是枯坐读过几斤闲书,图個口上的彩头。客官切莫当真!”
那男子摇摇头,不由得感叹一句:“大隐隐于市,当如此也。”
“爷爷,衣服洗好了!”
一名少女掀开船上的帘子,抱着一叠湿漉漉的衣服走进船舱。她正值豆蔻年华,身段刚刚发育,小脸上还带着几枚雀斑。
她注意到眼前这位客官那历经沧桑却依旧俊朗的容貌,低下头,渐渐地红了脸。
老头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放前边去晾起来。”
船家老头放下手中的活计,擦擦手走到船舱中,神色严厉地瞪她一眼,吓得少女瞬间面色一白。
她低着头,快速走过船舱,跑到小船的前边,一件件地晾着衣服。
“我这孙女没什么规矩,让客官见笑了。”
“无妨,小丫头挺可爱的。”
短须男子毫不在意。
老头坐到那男子的对面,掏出一坛酒,为自己添个杯子,倒上满杯。
“客官,陪小老儿喝一杯?”船家问。
“自无不可。”
两人碰了一杯,就着锅中炖熟的鲜鱼,话匣子也渐渐打开。
“客官此番来荆州,是为了找人?”船家喝口酒后,笑着问。
“哦?”那男子明显来了兴致,“船家这是从何看出?”
“客人说的官话不是荆州本地口音,倒像是长明那边来的人。”
“这太平年岁,家家不说安居乐业,好歹也能搭个窝过日子。若不是为了找人,哪里犯得着千里迢迢赶赴他乡?”
那短须男子哈哈大笑起来:“还真被你猜对了,我此番来荆州,就是为了找人。”
“找谁?是客官的心上人?”
船舱外的渔家少女将耳朵贴近门板,屏住呼吸。
短须男子沉吟片刻:“心上人……什么才叫心上人呢?”
“当然是客官在乎的人。”
“如此说来……那我还真是来找我的心上人。”
似是沾水衣物落地的声音,船舱外,少女低呼一声,慌乱地碰翻了什么东西,钉钉咣咣的。
“是哪家的小姐?”船家老头试探性地问,“客官这般气度,心上人定然也不是什么寻常女子吧?”
“他的确不是。”
男子略微一停。
“他甚至不是个女子。”
“……客官你这……”
“哈哈哈哈,不开玩笑了。”短须男子摆了摆手,笑着说,“他是我的侄子,今年刚刚独自离家闯荡,我担心不下,就来跟着他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啊。”船家苦笑一声。
刚才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竟然真的以为这位客官有什么不正常的爱好来着。
“客官的侄子是做什么的?”
“他啊……给人看家护院的。”男子想了想之后,说。
“那这么说,他有点功夫在身上了?”船家又问。
“唉,有点功夫又能如何呢?在大周,能不能成事,看的是背景。你再能打,还能打得过老一辈的高手?就算能打过,你还能以一敌二不成?”
短须男子叹了口气,又夹起一块肥美的鱼肉丢入口中。
“我这大侄子,就是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有点功夫就天下无敌了,不把天下的英雄豪杰放在眼里。”
“嗨,年轻人都这样。哪个荆州的年轻小伙子不想着去长明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可转来转去,直到不再年轻,他们才发现,原来守着自己的一条小船才是最好的。”
“是啊,谁说不是呢……”
短须男子对此深表赞同。
他像是在追忆着什么,眼中掠过万千情绪,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
“太极金光耀目,然终究与凡人无关。江上风景无边,一叶扁舟,也可独摄。”
“客官所言甚是,我再敬您一杯。”
两人的酒杯再次对碰,船家又问:
“那客官您说要看着您的侄子,想必您的武艺也很高强了?”
“我啊……”那短须男子笑了笑,“我也就会一点,主要是我混的时间比较长,江湖上的人都会给我几分面子。”
“哦!”船家肃然起敬,“想必客官一定是江湖上名号响当当的大人物。”
“响当当?倒也没有,至少在我那侄子眼中,我姑且还算是个整日花天酒地的叔叔。”
短须男子无奈地摇摇头。
“怎么会呢……”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说话之间,船家也注意到了他随身放在船舱边的一把剑。
鞘为白木,上缀青玉。剑置于鞘中,锋刃出鞘三寸。俯瞰若自高山而望深渊,平视如巨龙盤卧,威严而肃杀,显然不是凡品。
“客官,您这剑倒是把好剑呐!”船家盯着那把剑,说。
来他这里的江湖客多了,他们随身携带的兵刃五花八门。
刀枪剑戟无所不包,甚至还有流星锤一类的旁门兵器。但最多的还是剑。
剑是士人的追求,也是周人刻在骨子里的登堂入室。
但他看了这么多年剑,也未曾见过一把这样的神剑。
瞬间,他对于眼前此人的敬佩又上一层楼。
有如此气度和谈吐,随身佩剑神异非凡的人,哪能是什么寂寂无名之辈?
“哦……这是我从市场上淘来的高仿,不值钱的。”男子说。
“它可有名字?”
“龙渊。”短须男子随口道。
龙渊……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船家老头暗自记下这个名字,十分自然地揭过此事。
激昂的唢呐声自船舱外响起,穿云裂石,驱散江面笼罩的薄雾。
艨艟打头,斗舰居中,楼船高耸入云,庞大的舰队收锚起航,引得江陵众人翘首以观。
“这是大江水师在出动。”
船家明显见过这种阵仗。
“听说最近广陵王殿下率军来了江陵,接替陶公的长垣铁卫清剿魔教余孽,这大江水师上可能正是东宫卫率的军队。”
“听起来,伱对广陵王殿下挺佩服的?”短须男子问。
“那当然,客官应该说,当下的大周之中,谁会对广陵王殿下不钦佩!”船家赞叹地说,“无论是长明斩杀王家公子,还是上郡大破异族金刚,广陵王殿下简直就是帝国的英雄!”
“小老儿一把老骨头了,客官不妨去问问江陵的小伙子们,他们才是最崇拜殿下的!这次东宫卫率来江陵,有不少人都准备加入他们。就算当不上兵,即使是当个民夫苦力也行。”
短须男子笑呵呵地听着他的话,不时发出两句附和的赞叹声。
锅中肥鱼只剩鱼骨,坛中浊酒也已见底。
男子站起身来,准备告辞。船家送出船舱,一直到岸上。那船家的孙女也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想要挽留,却在自己爷爷严厉的眼神下怯懦。
“不用送了,船家。我得赶紧去找我大侄子,要不然赶不上了。”
短须男子摆摆手。
“风波将起,不如归去。我们就此别过。”
只是眨眼的工夫,那男子的身影便已经凭空消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不如归去……”
船家仔细捉摸着这句话,心头涌起不安。
见自家的孙女依旧在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老头不由得没好气地拍了下她的脑袋:
“还看什么?人都走了!”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配得上人家吧?这人一看就是长明来的大人物,身上也有煞气,明显曾经杀过不少人。小心你惹人家不开心,给你也杀了。”
小丫头被他吓唬得一愣一愣。
“去去去,去把我去年翻出来的那本名剑谱拿出来。”
少女听话地翻出那本名剑谱,递给船家老头。他很是珍惜地摸摸封皮,吹走上面落下的灰尘。
这可是开武年间的名剑谱禁书,远比当下的名剑谱要齐全许多。
“龙渊……”
老头从第一位向下看去。
临渊尊圣,明霄。
神周定鼎,玄曜。
噬暗诛道,烛夜。
“第四位,七星落凡,龙渊……”船家死死地盯着这一行字,久久未出声。
“不如归去……”
过了一会儿后,他面色凝重地对自己的孙女说:
“收拾一下,咱们之后就去云梦泽隐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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