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到长明的第二天夜晚,方未寒接到了来自益州的战报。
五月八日,陶允姜带领一万孤军攻占汉中、西乡两郡,截断王昱军粮道。
五月十二日,陶允姜绕过剑阁和金牛道,秘密领兵九千人经阴平道南下。
五月十五日,王昱军自大散关前线开始后撤。
五月十九日,周军翻过巴山,奇袭攻破梓潼郡。
五月二十日,周军继续强行军攻破新都郡,成都门户大开。
五月二十五日,长垣铁卫杀至成都城下,如神兵天降,王家官兵震恐,不敢与战,紧闭城门,准备固守待援。
六月九日,益州刺史王昱在率军回援的路上,于青山口被陶允姜率领的三千精兵趁夜色伏击,是为青山口之战。
此战地点比邻巴山白水,修士实力受到压制,王昱本人连同王家四名六转供奉被陶允姜一人尽数袭杀,指挥系统彻底崩溃。
青山口山道狭长,益州大军难以展开,加之周军突袭,只得保持一字长蛇的行军阵列仓促迎战。阵型被截为两段,首尾不顾。周军趁势迎风放火,山火蔓延数十里,烧死者不计其数。
此等境况,王昱的十万大军彻底崩溃,四散逃窜,余者尽数缴械投降。
六月二十三日,陶允姜回到成都城下,扔出王昱首级,守军肝胆欲裂,开城请降。
从五月初陶允姜率军南下,到六月末成都开城,陶允姜只用了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让益州全境宣告归附周廷。
寻常两军对垒,动辄几个月几年的时间不分胜负。而陶允姜的一万孤军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连下五郡,甚至还顺带灭掉了王昱的十万大军,完全是军事奇迹般的存在。
饶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当方未寒拿到这份战报的时候,还是被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断粮、袭扰、攻心、疲敌,她用最小的成本调动王昱的大军辗转而疲于奔命,奇袭成都的计策更是一招充满杀机的险棋,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好在陶允姜的判断是正确的,空虚的蜀地根本不敢与周军对敌。而长垣铁卫的北军精锐士兵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最终于青山口一战全胜。
“用兵以奇,得胜以正。或许,这样的战果只有允姜能够打得出来。”方未寒心想。
若是由他率领这一万人的部队,他大概率会选择佯攻剑阁,伺机伏击王昱军队,而非冒险突入蜀地。
这份夸张而又真实战报自蜀川渐渐送达天下,大周军民无不欢欣振奋。
方未寒合上卷轴,耳边隐隐传来军士们的欢呼喧哗声。
他推开门走营帐,看见东宫卫率的士兵们三五成群地围在篝火旁,欢声笑语。
东宫卫率的高级将领们也凑到一块,正在推杯换盏。
“卫率!”
陈钰先率先凑了过来,递给方未寒一个杯子,而后很懂事地斟满。
“陶姑娘打得当真漂亮啊!”陈钰先嘿嘿笑道,“这都亏了卫率教导有方。”
“你叫什么陶姑娘,她的官衔可比你高。”方未寒接过酒杯与他一碰,笑着说,“小心我吹吹耳旁风,她可不会饶了你。”
“卫率这是承认自己吃软饭了?”
“我看你这中郎将是不想干了。”方未寒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滚滚滚。”
陈钰先笑嘻嘻地跑远了,方未寒则是注意到了杨风起。
老将军独自坐在长桌的一角自斟自饮着,桌面上摆满了空酒坛。
“杨将军,这是在借酒浇愁?”方未寒问。
“卫率。”
杨风起对他一抱拳,笑着摇了摇头。
“非也,老夫是高兴。高兴陶家丫头没有辜负了陶公的威名,高兴陶公算是后继有人了。”
他看向天中的明月,明月面北,那是长垣的方向。
“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跟了陶公几十年,从南疆打到漠北,几乎从无败绩。原本约定好这几年便致仕退休,买几亩田地,种点庄稼,互相有个照应。”
“打了半辈子的仗,也该休息休息了。可惜……”
杨风起长叹口气,花白胡须在风中抖动,像是即将枯死的老藤。
“杨将军相信陶公还活着吗?”
“说实话,我的确不信陶公就会这么死了。”杨风起说,“但那种情况下,生还的概率微乎其微。”
“只是苦了那小姑娘……”
他沉默片刻后说:“卫率,老夫只求你一件事:好好对陶家丫头。她自小便没了爹娘,现今陶公又生死不明,或许……你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指望了。”
“若是将来有出生入死的活计,让老夫去。”
方未寒默然无言,只是抬起酒杯和他一碰。
他饮尽杯中冷酒,转身走回营帐,打算再研究一下当前的战线。
明月符传来微微震动,却是谢令婉发了一条群体消息。
谢令婉:“洛京城告破,方迎投降。”
谢令婉:“异族主力正在猛攻江淮。”
方未寒的脚步骤然一顿。
……
……
扬州,毗陵郡,京口。
北府军节度镇守于此,谢令婉也将相府一同迁移。主帐之外,报信的传令兵摩肩接踵,几乎要拥堵大门。
“谢相,寿春北城墙坍塌,城池失守,游击将军丘廷柏率残部撤退。”
“谢相,阳泉城破了!折冲都校尉程元僖力战阵亡!”
“谢相,当涂受到异族拓跋部大举进攻,回报发现慕容廆的踪迹!”
“大江水师于淝水遭逢异族重炮攻击!折损楼船一、艨艟二十四、斗舰十九,舢板数量不做统计。”
“临淮盱眙守将,左积弩将军仇良魁弃城南逃!盱眙告破!”
“谢相……”
自拓跋梁发动大规模进攻以来,前线的战报便一刻不停地汇聚于京口。如此庞大的信息量骤然压至,若是换作一般人来处理,恐怕早已顾此失彼,头皮发麻,根本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谢令婉显然并不被包含在一般人的范畴内。
五行修士的强大精神力准许她的思维超负荷运转,而惯常聪敏谨慎的性格更是让她在处理此等零碎多样的信息时游刃有余。
面前摆放的地图虽是空白,谢令婉却已在脑海中构建出一幅充满各种符号与信息的战役汇总图像。随着信息的进一步合拢,她也在构想着下一步的计划。
由于她久未出声,朝堂的衮衮诸公只得先行开始讨论。
“现在看来,淮河防线要守不住了。”周亮仪皱眉说道,“根据各方的消息汇总,拓跋梁在淮南、临淮、庐江三郡投入了至少超过三十万的兵力,这分明就是想毕功于一役,一战灭亡我大周。”
“应该是收到了洛京那边的消息。”萧扬望沉声道,“司隶校尉最近频繁观察到上原密探往返异族军营,他们之间的联系正变得愈发紧密。”
“此不过自知其将亡,而相与为援耳。”萧伏威冷哼道。
“平江郡侯说得是。”
众人纷纷赞同,无论打不打得赢,这气势上必须先占得上风。
“如今之计,应当退保大江,再图后谋。”周亮仪说。
事实上,这也是当下大周一方的主流看法。
江淮防线,核心还是依托淮河和大江两条天险防守,其中的河网作迟滞之用。现在淮河一线被全线突破,败军之势明显,那么在江淮之间大片土地的守备价值便会逐步下降。
简而言之,为了消耗敌军力量,干扰后勤补给,小股部队守城可以,大部队死磕绝无必要。
“谢相的看法呢?”久未出声的谢明任笑着问道。
这位陈郡公目前已经不怎么参与决策族中事务,只是充任朝廷的尚书令表表态,其他的权力全部交给了自己这个最优秀的孙女。
“诸位大人的意思我已经明白。”谢令婉微微颔首,“退保大江的确为最稳妥之策,采取此方案,断无出错可能。”
“但是,各位是否忘记考虑了一个问题。”
谢令婉话锋一转,慢悠悠地说。
“正面战场上,我们是大江以北的最后一支朝廷军队,若是连我们都撤了,那么上原王氏和异族的控制区将会彻底连成一片,届时消灭他们的难度也将会成倍数提高。”
“可不要忘了,长明仍在受到并州军队的威胁。”
谢令婉看得要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远,她敏锐地指向了一个关键问题:若江淮地区的周军南撤,那长明怎么办?
若要支援长明战场,占据兖豫青徐的异族部队要远比占据荆扬的大周军队速度快。而一旦长明失陷,那一切都完了。
退,可以退,但退后造成的预期损失将会无法估量。
谢令婉一语中的,在场的也没有蠢人,纷纷反应过来此事的重大干系。
他们的确无路可退了。
“那谢相的意思是……”周亮仪拱手。
“传令兵。”
“在!”
“斩仇良魁,亲属流千里,家产充公,以儆效尤。”谢令婉寒声道。
“是!”
谢大小姐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此等叛逃之人,留着不杀,难不成用来霍乱军心吗?
谢令婉站起身,转身面向身后的地图,负手而立,青衣如柳。
“把所有的传令兵都叫进来。”
她闭上眼睛,看也不看那地图,快速说道:
“庐江牙门将付行直,率所部庐江防备兵马一万六千人至成德,抵近芍湖,固守策应,切勿追击。”
“安丰抚军将军车昭,率安丰北府新军四万人至合肥,即刻构建防御。”
“广陵游击班光宪,率所部广陵新军一万两千人渡池涧至东城,预备侧击。”
……
谢令婉一连串说出了眼花缭乱的数十条军令,直到在场的所有传令兵悉数领命而出方才罢休。
大堂中一时间有些安静。
大家不说话不是因为都赞同她的安排,而是因为在场的朝廷老臣们都听懵了,根本跟不上她的思路。
此前从来没有人见到过谢令婉全力工作时的样子,而时至今日,他们总算是有幸认识到了青衣宰相的恐怖。
行云流水的军令下发,宛如狂草书文般赏心悦目。而从得到消息到现在发出命令,谢令婉一共只有一个多时辰的思考时间。
暂且不论这战略是对是错,就凭她这强大的信息处理分析能力和决断力,她便已经配得上这宰相之名。
萧伏威和萧扬望是武夫,武夫不修精神力,不堪地图,他们根本听不明白谢令婉在说什么东西。而看了地图,只觉得头痛欲裂。若不是身居高位的尊严撑着,两人怕是早已目露呆滞。
周亮仪是个四转的五行,情况比他们两人稍好一些,但也仅仅是稍好一些。他仍旧有一大半的命令没听到。
谢明任则依旧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犹自品着茶。
“不愧是谢公。”周亮仪钦佩道,“谢相才思敏捷,军机珠连而发,许是唯有陈郡谢氏之人才能略懂一二。”
“哈哈,明任谬赞了。”谢明任扣上茶杯,微微一笑,“我刚才根本就没听。”
周亮仪有些绷不住了。
没听?没听你这一副淡定的样子装给谁看?老东西还挺唬人。
“谢相之所言,即为我之所从,必竭力以助之。”谢明任淡然说道。
好好好,爷爷给孙女表忠心,不愧是陈郡谢氏,老东西真有一套。
周亮仪心中腹诽,而后拱手道:
“谢相是想效仿淮阴韩信十面埋伏之策?”
谢令婉微笑着颔首:“我军人数不足,凑不出韩信那十面埋伏,只得个八面之数。”
“不过倒也足够。”
少女以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某处,胸有成竹。
“只要此城能坚守半月,此战必胜。”
周亮仪聚焦看去,只见她手指点的位置上赫然写了两个字:
“合肥。”
“谢相,合肥真能撑半月吗?”周亮仪仍然有些信心不足。
“能。”
阳光忽地洒落营帐,却是身着玄衣甲裙的萧槿走进。
“谢相找我?”萧槿故作甜美地微笑道。
谢令婉还没说话,萧扬望反倒是先坐不住了。
“小槿,你……”萧扬望感受着她身上的修为波动,惊骇不已,刚毅的面庞上隐隐透出狂喜。
“没错,爹!”萧槿挺了挺胸脯,得意笑道,“女儿的修为已经臻至七转巅峰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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