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魅。
东宫内比往日更早熄了灯烛。
萧容与已在被窝里安睡,呼吸均匀,好不香甜。
屏风斜侧一角。
三宝缩在角落里,紧张的环顾着四周,唯恐黑暗中忽然又冒出一双红眼珠来。
他紧握着手里的铁簪,不断的安慰自己。
可上下门牙都控制不住的咯咯撞击做响着……
他后悔了……
他今天就不该过来,哪怕是被那女魔头把灵魂给啃干他也不该过来啊!
“无量天尊,阿弥陀佛,苍天大地……妖怪你别来你别来啊……”
三宝闭着眼不停地嘀咕着。
死寂的殿内,忽然响起诡异的笑声。
三宝汗毛一竖。
紧跟着,听到女子嗤笑:“出息!”
恐惧顷刻被驱散,三宝站起朝屏风后一望,就见婰婰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皇后!”他喜出望外,激动的如见亲人。
“闭嘴。”
婰婰没给他好脸色,直接走到他刚刚藏身的角落,背靠墙继续咬着长烟杆。
三宝朝榻上看了眼,萧容与依旧睡得香甜,并没有被吵醒。
殿外也没有丝毫动静,就如昨夜一样,这东宫内像是被布下了无形的结界,外间的侍卫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响。
三宝赶紧猫到婰婰身边,小声问道:“皇后,您怎么来了?”
婰婰一直盯着床榻的方向,准确说是盯着床头挂着的那破铃铛。
“吃饭。”
三宝头皮麻了一下。
这女魔头嘴里说的‘吃饭’,显然不是正常人的吃饭。
所以、难不成……今夜那吓人玩意又要来?!
三宝只想告辞退下,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古怪的铃声。
那铃铛声像是能把人心神给震住一般,三宝瞬间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寒气像是从地砖下渗了出来。
殿内陈设上迅速结起了白霜。
三宝心跳如鼓,他想要回头看婰婰还在不在,可该死的他现在完全不能动弹。
耳边也听不到呼吸声,那女魔头好像消失不见了似的!
她……她该不会跑了吧?
这念头一起,三宝都要泪目了。
一缕黑雾从屏风后飘了进来,三宝瞳孔缩紧,屏住呼吸唯恐被这不速之客发现殿内还有个喘气儿的。
飘进来的黑雾越来越重,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
猩红如血珠般的眼里充斥着怨毒与恨意,那双眼痴痴的盯着床头的引魔铃,一步步的朝铃铛走过去。
但它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榻上安睡的萧容与给吸引,像是挣扎一般,眼神不断在萧容与和引魔铃之间徘徊。
三宝恐慌不已的盯着那黑影,恐惧之余,却有觉得这魔物的身影看着有些眼熟。
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魔物嘴里咕哝着什么,黏糊不清,像是无数声音交错在一起,极为刺耳。
隐约间,三宝听到了几个字。
‘朕’。
‘‘皇位‘‘。
三宝猛的瞪大眼,记起来这身影的主人。
这不是……
“先、先帝爷……”他下意识念出来口。
这声音瞬间惊动了榻边的怨魔。
那怨魔骤然回头,猩红双眼盯向三宝,黑漆漆的脸上,五官赫然是先帝的模样。
“你把朕的皇位还来——”
怨魔疯了一般朝三宝扑来,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野种!野种!该死的野种!!!”
暴戾的声音充斥在整个殿内,三宝被掐的双眼翻白喘不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救命!
谁来救救他啊!!
皇后……女、女魔头!!
那女魔头真的溜了嘛?!
三宝痛苦不已,意识就要涣散之际,隐约听到了一声嗤笑。
“搞了半天,你这老皇帝死不瞑目的原因是觉得自个儿被绿了啊?”
榻边。
婰婰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她霸主似的岔着个腿儿,一只脚还踩在榻上,支棱着手臂握着烟杆不时砸吧两口。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
她这坐法,正好把萧容与挡在了身后。
怨魔像是被婰婰的话给刺激到了,丢下三宝,张牙舞爪的就朝她冲了过去。
这老皇帝死后的执念为不甘。
不甘自己头顶染绿。
不甘自己的皇位传给一个野种。
他执念的源头是萧容与,其他人都只是点缀罢了!
“父皇……”
肉团子软糯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婰婰笑容僵了一下,眉头微蹙。
这肉团子怎偏偏在这会儿醒了?
萧容与看着对面扑来的怨魔,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还挂着睡意与迷茫。
是因为那怨魔的杀意,所以把这肉团子给激醒了吗?
婰婰手一伸,捂住了萧容与的眼。
烟杆一转,朝前一敲,烟斗正抵在怨魔的眉心处。
“啊!!!”
怒吼声咆哮声迎面撞来。
烟斗与怨魔相触的地方迸发出黑色的幽光,魔体像是被火星燎着的黑灰冒着烟气。
“去死!去死——”
“朕要杀了这野种,把朕的皇位还来——”
婰婰感觉到手下的肉团子身体颤了下,她眼里杀气一凛,握着烟杆的手朝下一压。
“聒噪!”
简单两字,如洪钟般在殿内回荡。
砰的一声,怨魔的身躯直接被震散开,像是被爆开的黑色雾团。
随着阵阵鬼哭狼嚎,那雾团中一张张人脸狰狞的朝外探出,皆是被老皇帝的执念给吸引而来的其他怨气。
那张张人脸,痛苦、狰狞、不甘、怨恨……如一场场苦难,一世世的辗转。
那般清晰直观的撞击着人的眼球。
是怨,也是痛苦。
是不甘,也是眷恋。
这些死去的人,留下的执念……聚在一起成了魔。
他们挣扎着,扭曲着,像是要挣脱掉束缚,彼此却又紧紧交缠在一起,分不开,斩不断。
无尽诡怖,一张张嘴在怒吼,不同的声音发出同样的字句:
“野种!野种!他不是朕的儿子——”
“朕的皇位朕的江山决不能给他,不能——”
萧容与的身子又颤了一下,脸颊动了动,想要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婰婰眉头下压,动了杀机。
烟杆在她手中翻飞,在怨魔前方的虚空一敲。
一敲,镇魂灵!
二敲,荡怨诡!
三敲,断因果!
女子的声音幽幽响起:“赦令九幽,诸魔弥散!”
婰婰的眼瞳中闪过一缕金色光芒。
“破!”
她声音落下的瞬间,虚空中荡出波纹。
一张张不甘怨恨的人脸,无尽怨念,随着声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咆哮,化为烟尘悉数被吸入长烟杆之中。
殿内重归死寂。
只有嘀嗒嘀嗒的声音不断响起,像是珠玉掉落满地。
婰婰神色淡漠,看着满地如琉璃般的血红珠子。
那是怨魔的眼睛。
她含住烟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烟雾。
神色被烟雾遮掩,看不出悲喜,只有那淡淡的低喃如自言自语。
“执念化魔,不甘不忿不愿到最后又如何,不还是一缕烟尘,一地破珠……”
“真搞不懂人这种生灵……”
婰婰偏过头,松开了手,萧容与睁着乌黑的大眼睛,迷茫的看着她。
“香香母后,刚刚是父皇嘛?”
“他就是来掐我脖子的妖怪嘛?”
婰婰看着他,那双眼干净纯粹,像一块琉璃,没被污染丝毫。
“不是。”婰婰面不改色道:“你现在在做梦。”
“现在是梦?”肉团子疑惑的眨着眼。
“嗯,就是一场梦,明天醒了就忘了。”婰婰的烟杆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敲。
萧容与打了个哈欠,眼皮子慢慢垂了下去,又重新睡了过去。
就像是婰婰说的那样,明天一觉醒来,肉团子就会忘了今夜发生的一切,只当是一场噩梦。
在童年阴影这方面,婰婰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
小时候造成的一些东西,有时候一辈子都不一定能释然。
就譬如扶苍‘教’给她的那些玩意儿……
三宝在先前恐怖画面的冲击之下,终于如愿以偿的昏了过去。
直到某个女魔头一脚踩在他肚子上把他唤醒。
“啊——”
三宝一声惨叫,捂着肚子,脸都皱成了一团。
“睡什么睡,起来干活!”
霸王婰婰一声吼,三宝吓得抖两抖。
“干活……干干干什么活?皇后……”三宝话语一顿,看着那满地的红眼珠,又要开始晕了。
“把这些眼珠子一颗不落的收好。”
婰婰砸吧着烟嘴,吐出一口浓烟,满脸嫌弃:“这怨魔的味道难吃的要命,爷亲自出马,总得收回点成本。”
三宝想到昏迷前所见的怨魔模样,那么可怖的玩意居然被这女魔头给……给吃了?
三宝赶紧捡地上的红眼珠,哪敢再屁话。
眼前有淡淡的烟雾在弥漫,是婰婰吐出的烟气。
三宝嗅了嗅,冷不丁想到:这烟气的气味可真奇特……
不是烟叶冲鼻的味道,反而有种淡淡的幽香,闻久了后像是能抚慰人心里的恐惧和不安一般。
说起来,三宝好像从未见婰婰往那烟杆里放过烟叶,也未见她点过火,倒是那怨魔……
好像就是被吸进烟斗里了。
抽的是怨魔,吐出来的这些烟雾又是什么?
三宝打了个哆嗦,不敢细想,浑然不觉自己这会儿的胆子比过去大了多少,听到榻上萧容与均匀的呼吸声后还有点诧异。
这小太子睡得是真香啊……
等把这满地红眼珠捡完后,他赶紧捧到婰婰跟前。
婰婰随意看了一眼,刚懒洋洋的哼了一声,忽感不对将那一捧红眼珠薅了两下。
“不对!”
“怎么少了两颗?!”
最关键的两颗,那老皇帝执念残留下的珠子不见了!
殿外的角落里,萧皇极低头看着手里的两枚红眼珠,勾唇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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