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风波不定。
禾越现在对相府这个‘家’心里多有抵触,故意在宫内磨蹭到了大半夜才出宫回府。
这会儿都要子时了,但府内灯火未熄。
禾越还没进门,就先叹了口气。
看着在门口等着的王管家,她自马车上下来。直接问道:“父亲还未睡?”
王管家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嗯了声道:
“相爷晚些时候才酒醒,醒后就要见三少爷您。”
“只是听说您一直在东宫那边,就未派人去,一直等着少爷您回来呢。”
禾越闷头应了声。
跨门进去后,就见几个婢女探出头,然后朝内院那边过去。
她认得那几人,乃是周氏身边的丫头。
禾越心下已开始烦躁,看来从相府搬出去这件事,真要提上日程了。
到了角楼边,下人早已被屏退。
禾越进去后,远远就见下方院子里坐着一人。
她成为凤云迟这么久以来,印象中的凤启天都是沉默寡言,威严却不减慈爱。
他是个有野心的臣子,但同时也是一个深爱自己儿子的父亲。
举步过去的这段距离间,禾越略有恍神。
凤启天的身影在她眼中与她内心深处的另一道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她放不下的执念过往。
她曾为人时留下的最大的遗憾……
只是再大的执念与遗憾又如何,凤启天终究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不是她真正的父亲。
“来了。”
凤相爷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
禾越点了点头,就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
“父亲叫儿子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听说今日云羊水殿那边进出了好些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禾越眸色缓动,“没什么事,只是太邕仙师走的匆忙,那边有些乱子,现已安抚了下来。”
凤启天沉默了片刻。
“时至现在,为父依旧不敢相信昨夜所见所闻。”
禾越沉默没有接茬。
凤启天看着婆娑黑夜,眼中也带着几分迷茫。
“你大姐出生那晚,夜起天火,有游方道士经过相府,批语她乃天降灾星,刑克双亲注定不详。”
禾越抬头看了他一眼。
轻声问道:“父亲信了?”
“为父嘴上说不信,心里却多少存着间隙吧。”
凤启天眯眼道:“她那双眼睛,像是能窥探人心一般,每每对视便令我毛骨悚然。”
“可毕竟是为父的亲生女儿,处于各种考量,都不能弃她于不顾。”
“直到……她母亲生下她不久后便死于榻上……”
“她就在她母亲身旁,还在襁褓之中,母亲毙命于旁她未见哀恸,却咯咯脆笑,那时起,为父才觉得自己这女儿是一个妖星。”
禾越看着他,神色平静,淡淡道:
“襁褓稚童,懵懂无知,纵是妖星降世又岂会知自己母亲已阖逝于旁呢?”
“世无妖邪,人多了,心杂了,才有了邪魔。”
凤启天神色怔怔偏头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须臾后才喃喃自语般道:
“人心才是邪魔。”
“是啊……一个自小被人视为邪魔的孩子,如何不成为邪魔?是我将她养成了邪魔……”
禾越心里叹了口气。
她不知凤启天此刻幡然醒悟,悔于过去对凤婰婰的疏忽,还是被凤云初的给刺激的有些神志不清。
“可现在明白这些……已然于事无补……”
凤启天的神色渐渐锐利了起来:“我已养出了一个邪魔,断不能再养出第二个!”
禾越慢慢挪开视线,“父亲今夜叫我来,是想让我做什么?”
“为父想你坦白告诉我,你大姐她可是真的为救你二姐折了寿数?”
“是!”
凤启天慢慢沉下眸,长吐出一口气。
“人……真是会变的吗?”
“会吧。”禾越淡淡道:“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变好变坏全凭己心而已。”
“若你大姐真的变了,不说还有什么亲人间的情分,总归好过反目成仇。”
凤启天低声道,声音顿了顿:“她及笄那年的事……”
“罢了,现在再提那些也于事无补。”
禾越默默听着,不知怎么的,有点烦躁。
“父亲说这些,是与母亲一样,也想让我去求大姐让她再次出手救人吗?”
凤启天看看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搬出府去吧。”
禾越怔了怔,吃惊的看着他。
凤启天的这句话,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她是真没想到……
“过去为父只当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如今看你却是早已长大了……”
“有自己的想法与判断,这很好。”
“父亲……”禾越失神的看着他,久久难语。
“为父曾以为,只要为父执掌权力,成为天盛朝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权臣就能保家门不衰,能保妻儿万事无忧。”
凤启天沉眸道:“可这世间有太多世俗权力不可及之事。”
凤云初的事像是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将凤启天彻底打醒。
“那个叫寂翎的邪魔有句话说的没错,凡人之力有穷,再大的权利又如何,在绝对的力量强依旧不堪一击。”
禾越皱了皱眉,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像是看出她的忧虑,凤启天扯起一抹笑来:
“我儿放心,为父只是想明白了这些,但却也明白,有些力量非凡人能触及,动那些心思,只会引来祸患。”
凤云初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过去为父不想你与你大姐有过多接触,是因她为人阴狠,对你二姐他们屡下狠手。”
“如今看来相府待她却也不算厚道,但她既愿出救你二姐,便还心存着良知。”
凤启天语重心长,紧皱着眉:
“萧皇极此人城府极深,却甘心与你大姐合作,只怕也是看重了她非常人的能力。”
“更何况……”
那也萧皇极的突然出现,始终让凤启天心里有些发寒。
他总觉得这位幽王殿下似乎也非寻常人……
凤启天摇头叹了叹。
若萧皇极只是寻常人,他有信心有胆魄与之斗上一斗,争坐这天盛第一权臣的位置。
可若对方也有方外之人才有的手段,他与其对垒,同以卵击石有什么差别?
“你大姐待你终归是有些情分的。”
“她对相府始终存着间隙,今日过后,你搬出府去,日后若无必要也少回来走动。”
凤启天握住禾越的手,紧紧用力:
“这是为父能想到保全你的唯一的办法。”
“良禽折木而栖,你相府三少爷的身份已不能成为你的屏障。”
“自今日起,云迟你便舍弃它吧……”
“奔着更远大的前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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