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百姓救灾热情高涨,城中商铺也是坐不住了,除了开头捐了粮食的粮铺,其他诸如布坊,杂货等等,都是自发的筹了人往城外送物资。
城外流民如今身有衣穿,居有屋棚,食有米粮,已不见初时的困顿凄惨,有些年轻男子恢复的快些,也是加入进了志愿者的队伍,反哺灾民。
离州府外十几里的所在,一条羊肠小道,前后三十几个流民跌跌撞撞,拖弋着步伐往前走,他们面颊蜡黄消瘦,双眼浑浊无神,仅吊着一口气的往沁缙州府的方向去。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被地上石头绊了一记,噗地下摔倒在地,他没有哭喊,只是瘫在地上,愣愣的说了句,“娘,我走不动了。”
“儿啊,跟着娘,再往前走些个,到了州府定能有救的。”
旁边的妇人跪下来,干枯手掌如鸡爪一般,抓住孩子伶仃的手腕,试图将人拖拽起来,可是她也好些日子粒米未进了,只靠着沿途挖些野菜填肚子,又哪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呢,这一拽没将人拉起来,自己反倒又是栽倒下去。
前后同行的流民只呆愣的看了一眼,便没什么表情的转过头去,继续前行,显然并不打算帮扶一把这对可怜母子。
妇人也没力气哀求了,索性也是闭上眼睛,同孩子躺倒在一处,像两具尸体一般,一动不动。
“喂喂,醒醒,可还活着?!”
朦胧中,妇人感觉有人在拍打自己,她强撑着缓缓睁开双眼,只见近在咫尺的一张皂靴,接着又听一男子声音从上方传来。
“还活着,拖了板车来,将这娘俩抬上去。”
什、什么?
什么抬上去?
妇人迟钝的大脑还没做出反应,就感觉眼前景物一个颠倒,紧接着她便被人托起来,放在了一处坚硬但不磕人的所在。
“孩儿,我孩儿。”
隐约感觉自己应该是被救了,她努力开口虚弱的唤着,想求了人帮忙,不要把她孩子落下。
“放心吧,你们就躺一起,等到了城外救济营便好了。”
恍惚中,妇人看见一个兵士模样的人将自己的孩子放在身边,这才安心闭上眼睛。
“队长,这波人还不足五十,后头瞧着暂时没人了,就先回吧?”
抬眼看了记远处蜿蜒的小路,被称作队长的兵士点了点头,伸手一挥,便带着队伍往回走,他们得尽快把这些刚到的灾民带回去安置。
此时已经是沁缙州府被围整整一个月了。
朝廷赈济还无任何回应和消息,但州府之中的百姓已经消解了最初的忧怖恐惧之心,再加上志愿者队伍的越发壮大,现在城外已经同半个月前全然不同了。
整齐的棚屋栉比鳞次,施粥棚、熬药处秩序井然,除了外出搜寻灾民的兵士,救济营中的大部分工作都是由城中百姓代劳。
妇人再就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被换到了一个窝棚之中,身下可以感觉到松软干燥的稻草,身上还盖了件粗布衣服,再一转头,便看到自己的孩儿已经能坐起身来,甚至手上还端了一个粗瓷大碗,久违的米粥香气阵阵扑鼻而来。
“娘,你醒了!”
小孩端着大碗,似乎是想起身过来,妇人还未来及阻止,外头就进来个五十来岁的大婶。
她见妇人醒了,忙得回头,伸了脖子冲着外头喊了声,“这儿醒了一个,快弄碗粥来!”
说罢,才就坐到床边,笑着说道:“到这儿就没事了,你且安心吧。”
“娃娃也是,你自己把粥喝了,你娘过会自有她的。”
才说完这话没了半刻,果然外头又有人递了碗粥来,对方没露头,不过看了双大手就知道是个男人,想来是晓得里头躺着的是女子,所以不方便进来的。
田婶子接了粥碗送过来,笑的更是和善,“快喝了吧,喝了好受些,过会再寻大夫来给你看看,可别受了病才好。”
妇人木愣愣的接了粥碗,又看了看喝粥喝得香甜的儿子,不禁有些错愕。
她这是到了哪儿?
“大婶……”
“嗐,别问了,快吃吧,吃完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妇人满腹疑问压在心底,乖乖喝了粥,才就躺下,她脑中不断回忆着一路上所受的苦楚,临要睡着之前,才就喃喃道这一切或许真不是一场甜梦。
此时扈河所在的简陋棚屋里,他正听州学秀才的汇报。
“除了新到的一批,其他流民人数已经大致统计完成。”
李守成声音郎朗,眼睛清澈有神,人变得黑了些,瘦了些,可相较于之前书生的孱弱,现在更显出一丝年轻人蓬勃的朝气。
扈河肯定地点了点头,让他坐下继续说。
“现统计流民共计三千一百二十一人,都是在水阳州受的灾,其中大部分人的居所都在汾波江附近。”
“由此看来,汾波江当是有处决堤了。”
小秀才将自己的推断一一道出,引得扈河皱了眉头。
“决堤是非小事,还当尽快报与知州,请他快些上报朝廷才是。”
“将军不必心急,此时沈兄已经安排了,如今这三千多人我和州学同伴都已登记造册,想来以后若是朝廷再派人来,可免了一些问询的麻烦。”
说完,李守成便将手中厚厚的书册递了过去,扈河浅浅翻看,见里头人名、籍贯、家口、亡人皆是写的清楚,心中不禁喟叹不已。
说实话,他是很感激州学的这帮年轻学子的,若不是他们鼓舞了百姓前来救济,现在城外,怕不会是像现在这般井然有序。
毕竟如今已经进入七月,离秋季十月的乡试也不足月余了,能舍了关要的学习时间,将精力耗费在安置流民之上,是让他这最看不起读书人的一介武夫,都心生敬佩。
“还望扈将军将此册保存好,我等州学学生明日便不能齐至了。”
“不过我们还是会每日轮换两人前来,帮着处理流民登记的事物,将军无需忧心。”
这话说的周到又贴心,饶是扈河这样铁打的硬汉,面上都是带了些不舍与感激。
“你们……”
像是害怕扈河说出什么煽情之语似的,李守成摆了摆手,“将军万勿如此。”
“若不是将军最开始稳住局势,城中如今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再者帮助流民乃我等发自内心的行为,并不是为了得到谁的感谢。”
说完,小秀才躬身一揖,便就离开屋棚同其他秀才汇合,随着志愿者归城的大部队离开了。
只留扈河捧着手中厚实的流民录怔怔不语。
同一时刻,一个月前被快马送出沁缙州府的折子,才将将被放在宣景帝的案头。
龙颜大怒!
“居固这折子是多久之前的了!”
宣景帝抄起那份折子,怒气直冲喉头,无需再看,他都已将其上每一个字记得清清楚楚。
水阳州受灾,流民围城沁缙州府!
他自登基以来,一直致力河工,筑坝修渠,每年拨予此处的银两足占赋税的十之一二,可如何还会受灾如此严重!
“张阁老,你说!”
“这……”
张阁老抬起袖子,揩了揩额角细密的汗水,躬身言道:“沁缙州府离京城路途遥远,快马需要一个月才能到达,依老臣所见,这水阳州的的灾,至少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
“不过圣上,如今当务之急还当是朝廷尽快放赈,一解沁缙州府之困呐。”
宣景帝如何不知道张阁老所言非虚,现在情况紧急,已经不容他细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引发如此巨大的灾害,以致流民失所,也不急深究各处官员渎职之过,更重要的是将流民妥善安置,以免生出事端。
古往今来史书中记载的流民落草亦或成军攻城之事不计其数,他不能再拖了!
“来人,宣太子速速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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