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清风习习,与酷热的盛夏不同,秋日的京城之中自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秋分,昼夜等长的奇特节气,今年却是更显特别。
久居宫中的圣人竟然出宫了!
只为嘉奖一个平民!
皇宫之外,自内护城河开始,直至城东宁正街,披甲之士天还未亮便就齐集,手持长枪,五步一隔,十步一岗,是将看热闹的百姓全部阻拦在外。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太极殿顶端的金色琉璃瓦上之时,礼部大小官员早就已经到了庄家小院之中,为着接迎圣驾做起了准备。
“你家这骡子先牵走吧,放在此处实在不雅,陛下可闻不得这牲口的味道,到时候别是冲撞了。”
礼部的从事小吏一手端了本册子,一手拿了支毛笔,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勾勾画画之余,又是寻来秦蔓枝,做了一番交代。
说罢,也不管妇人是不是答应,挥了挥手,就招来个兵士,把大黑给牵走了。
“骡棚也给收拾收拾!”
小吏忙的溜溜直转,口里不停念叨着,“这畜生真是熏死人了。”
屋内屋外忙的脚打脑后跟,来往之人进进出出,手里端着捧着,恨不得是将这个普通的百姓小院,就此装饰成个王公相府的。
秦蔓枝和庄保年瞧的事目瞪豆呆,瞠目咋舌。
开什么玩笑,长这么大,可还没见着过这么多官呢!
而且这么多官,还就围着自家忙来转去的,这还不够稀奇呢?!
阿满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陌生人来到自己家里,还将大黑牵走了,眼里蓄的两泡泪说掉不掉的,只能紧紧抱着娘亲的腿不撒手,看样子是吓着了。
而屋内,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二人居于堂屋之中,正与沈凌和庄可卿介绍过会见驾的注意事项。
“圣人亲和仁善,此来是为嘉奖你二人,届时若是有些关于农事的问题相问,你们如实回答便是。”
礼部尚书看了眼面前沉稳持重的青年,心下不禁点了点头。
此子遇事不骄不躁,不惊不惧,果然能担的上老友弟子之名,确实不错。
礼部侍郎见上官笑呵呵的,此时也不摆什么官架子了,也是颇为和善的关照几句,叮嘱他们不要惊慌,若是到时见了圣人,真的激动之下难以自持了,自也会有他们帮忙铺衬。
至于秦蔓枝几个,非是此次嘉奖之人,界时都只要在后方跪着便好,是头都不能抬的。
辰时,圣驾启程。
宽阔华丽的龙辇自大开的午门之中行出,金色的高顶之上,一尊九龙吐珠的雕饰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金丝楠木打造的车厢,花纹繁复,镶金嵌玉,人高的车轮以精铁制轴,光之拉车的骏马就足有八匹,皆是从头到脚无一丝杂毛的神骏。
龙辇缓缓前行,街边的百姓早就跪下了,整条街都静悄悄的,只有马蹄规律的踢踏之声。
宁正街并不宽阔,龙辇行到街口便进不去了,但礼部的官员早就准备好了二人抬的轿子,以供圣人出行之用。
“不必,朕还不至于连两步路都走不得。”
宣景帝急着见自家大侄子,哪还有心摆个皇帝的谱,他拒绝了随侍欲来扶他的举动,自己旋身下了龙辇。
姜良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迹,默默的跟了过去。
守护的卫兵一路排到庄家小院的门口,宣景帝无需人来领路,自己便寻到了地方。
院门大开着。
入眼是个不大的普通一进小院,石板铺路,里头只有块结了鲜红果子的菜畦,青砖黑瓦的屋子三间,后面水井一个,要不是礼部先前有人在院子里摆了接驾的科仪,这院子可以说是空空荡荡,乏善可陈。
宣景帝一出现在院子门前,礼部尚书等人就迎上前去,躬身拜礼,庄家几人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垂首而拜。
“草民、民女拜见陛下。”
“无需多礼,且站起来回话吧。”
宣景帝抬了抬手,若说原来他是有十分真心,想要来嘉奖这献策的百姓,如今便是变成了十分的好奇心,想要看一看他那亲侄到底生的什么模样了。
“你就是沈凌?”
“回避下,草民正是沈凌。”
“你且抬起头来。”
宣景帝一话,直让垂着脑袋装鹌鹑的庄可卿牙酸。
这皇帝怎么回事,一开口就跟个昏君似的?
沈凌抬起头来,只见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着明黄龙袍,眉清目朗,几缕清须,儒雅和煦。
不错,倒还有些胆色,敢欲正视于我。
宣景帝看侄子是哪儿哪儿都好,却殊不知立在旁边的礼部侍郎正在不停的朝沈凌挤眼睛。
这小子怎么回事?就他这身份,如何能直视圣颜!
“不错,不错,确实是个才俊。”
赞了一句,宣景帝没管旁人,只将沈凌招到近前,问了几句学业如何,生活怎样,在京城可还待的惯了之类没营养的话,待到最后,才像是想起今日所行的目的一般,问了句他是如何想到要制打谷机的。
“不敢欺瞒陛下,打谷机的想法实非草民所起,其实乃是草民之妻的主意。”
心知皇帝此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凌如此回道,引来了宣景帝颇有疑问的眼神。
“噢?此话何意,可否与朕一言?”
“前年入秋多雨,草民之妻恐忧稻谷收成之后不能及时入仓,以致前功尽弃,故而心生制下打谷机的想法。”
“且,打谷机的构思也为草民之妻提出,草民不过协助画了几张图纸而已。”
“图纸设计也非易事,不过,你倒是娶了名聪慧的妻子。”
闻言,宣景帝目光一闪,视线又落在了一旁庄可卿的身上。
“庄氏,你所献之稻鱼肥田之法甚好,是让今年大盛百姓丰收丰产,朕便问你,有何想要的,只要是朕能做到的,必是应下。”
此言一出,在场无论大臣亦或内侍,甚至是秦蔓枝、庄保年,都听出了些不寻常的意味。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若真是嘉奖,便是赏些银两就足足够了,于百姓来说,足可吃穿不愁,且又有圣人之言,往后不说在街上横着走,那也是轻易无人敢欺负的。
可倒是为什么,要说出这等话来,好像是怕对方不提些过分要求似的。
众人皆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又实在摸不着头绪,只都默不作声,看这女子到底能提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要求来。
而此时,沈凌微微蹙眉,心下却是生出些怒气。
旁人猜不出,他却是知道的。
不管是长公主,亦或是圣人,他们都是在嫌可儿出生低贱。
长公主送来礼物,表面上是为了一谢可儿救他性命,其实便是想以这些财物抵消可儿于他的恩情。
而圣人此言,便是引诱可儿说出什么过为己甚的要求,往后更可以此为据,来斩断可儿与他之间的羁绊。
真是、真是如何教他不怒!
“民女拜谢陛下圣恩。”
面对大盛朝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人,庄可卿却是朗声一谢,深深拜倒,抬起头来时,一双杏眼神采清亮,全无战战兢兢的诚惶诚恐亦或大喜之下的笑逐颜开。
“民女献策,是为百姓所献,是为圣人所献,只期大盛国强民盛,万朝来贺。”
“至于民女自己,一个小院,一间小屋,有知心人相伴,有家人在旁,人生已是满足至极。”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面上皆是一片空白,他们能想到的赏赐,诸如金银、房产、甚至封号……
这女子竟然一个都没提?
世上还真有这等……痴傻至极,亦或是……聪敏至极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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