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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凤年指了指当街牵马前行的青衫剑客,笑道:“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东越剑池的宋念卿。”
洛阳平淡道:“又如何?”
徐凤年生怕她不当回事,小觑了天下江湖好汉,耐着性子微笑解释道:“这家伙可不是沽名钓誉的剑客,他在剑术上的指玄境界,比牛鼻子道士们的指玄要实在很多,是咱们离阳有数的剑道大宗师,而且宋念卿术道相和,精通三教义理,不是只懂蛮力的莽夫,打起来肯定难缠。不算偷偷摸摸的切磋,宋念卿年纪轻轻便成为剑池家主后,这大半甲子中已知的出手有十九次,每次都会换剑换招,其中一次就带了十二剑,还是去武帝城跟王仙芝比试,当然没赢,不过听说那场架打得声势浩大。当今江湖,武当王小屏和龙虎山齐仙侠和吴家剑冠吴六鼎,三人比之恐怕暂时都要略逊一筹,你别不当一回事。这次好歹老前辈一口气带了足足十四柄剑,一看就是要拼老命的样子,当初输给王仙芝后,他这些年闭关潜修,境界肯定提升不少,你上点心,别把人家当成什么阿猫阿狗。”
结果洛阳一句话就噎死了徐凤年,“比得上邓太阿?”
有心有灵犀的朱袍阴物在附近游曳,徐凤年耳目格外清明,不知为何,没有察觉到柳蒿师的存在。难不成这条赵家老狗觉得一个宋念卿就足以杀掉自己?
吴家剑冢和东越剑池一直不被视作武林势力,除了双方罕有人物来到江湖游历,再就是这两株剑林巨木实在太过高耸入云,任你是快雪山庄这般在州郡内首屈一指的帮派宗门,对上这两头庞然大物,也只有俯首陈臣的份。吴家剑冢在九剑破万骑之后,从巅峰江河日下,东越剑池就一直想要压下被誉为家学便是天下剑学的吴家一头,甚至不惜主动跟离阳朝廷眉来眼去,剑池年轻一辈翘楚李懿白携带十八剑婢出现在快雪山庄为雁堡鼓吹造势,就是一个明证。徐凤年对剑池的观感一直不佳,不过对李懿白还算不错,当年第一次闯荡江湖,曾亲眼远观一名敦厚男子行侠仗义,出手朴实毫不花俏,当时徐凤年也没觉得是何等高明剑术,只觉得这哥们身手不俗,架子也不大,事后才知道他竟然是有望坐上剑池头把交椅的剑道俊彦,故而这次在快雪山庄行凶,只是找了春帖草堂和雁堡的麻烦。李懿白的师父,即东越剑池的当代宗主宋念卿,近三十年首次离开剑池,就捎上了十四柄名剑,看来不带走徐凤年的脑袋是绝不会罢休了。
徐凤年轻声问道:“要不你别忙着出手,我去试一试深浅?”
洛阳讥笑道:“怕我轻轻松松杀了宋念卿打草惊蛇,柳蒿师做了缩头乌龟,坏了你黄雀在后的算计?我就奇怪了,以你目前的身手,对上柳蒿师就是以卵击石,怎么,到时候被人打得半死,希望我再帮你一把?事先说好,我就算帮,那也是等柳蒿师把你宰掉以后,帮你收尸。”
徐凤年咧了咧嘴,灿烂笑道:“没这么多心思讲究,就是觉得既然要干架,我没理由躲在后面。”
洛阳啧啧道:“想起来了,敦煌城外某人一剑守城门,挡下数百骑,然后大摇大摆入城,真是好大的威风!”
徐凤年厚颜无耻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说这个做什么。”
窗外,街上出现一队队疾驰而过的披甲骑卒,不由分说驱散百姓,一股脑往城外赶,起先还有家境殷实的豪绅士子骂骂咧咧,结果就被骑将直接拿铁矛尾端砸趴下,然后拖死狗一般拖走。许多窝在家宅里的百姓也都难逃一劫,在天气酷寒的大冬天成群结队被驱逐向城门,一些街坊邻居的大族士族成员也没能侥幸逃过,合流之后,本想着合伙闹上一闹,当他们见到府衙县衙的老爷们都一样在逃难队伍里,也就没有触霉头的胆量。没多时,酒楼附近差不多就成了一座空城。酒楼食客早已奔跑出去,掌柜的也顾不得那帮无赖欠下的酒水钱,拖家带口匆忙离去。一些个青皮地痞想要浑水摸鱼,趁着人去城空去富裕人家顺手牵羊一些古董玩物金银细软,结果从外地抽调入城的巡城骑卒撞见后便是当场格杀,有几个腿脚伶俐的痞子见机不妙,试图翻墙逃窜,直接就被箭矢射成刺猬。一时间更是人心惶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祸事,一个个心想难不成又要打仗了?那些个经历过春秋战事的老人,风声鹤唳,更是怆然泪下,跟祖辈同行的妇孺也是哭泣不止。
街上行人鸟兽散,身边马背上扛一大堆剑的青衫老人就愈发惹眼,当徐凤年站起身望向街道,老人也抬头望来,对视之后,宋念卿做事也爽利,二话不说,松开马缰,从马背拎出一柄长剑,朝酒楼二楼方向轻轻划出一道半弧。
徐凤年在宋念卿递出第一剑时就高高跃起,单手握住房梁,坐在椅子上的洛阳就要比他高手风度超出几条大街,纹丝不动,那道半弧形剑罡划过酒楼外壁如同切割豆腐,直扑洛阳。
洛阳一根手指轻轻推移那只琉璃盏,在桌面上向前滑出短短一寸距离。
一人一桌一椅如同一尾鱼划破了涟漪,逼迫凌厉剑罡向两边侧滑出去。
这一抹剑气割裂酒楼后边墙壁后仍是直刺云霄十余丈,才慢慢消散。
半栋酒楼斜斜滑坠,一些瓦片碎木都在洛阳身外数丈弹开。徐凤年当然不会跟随坍塌酒楼一起下坠,松开横梁落在洛阳身边,瞥了眼这个让人无言以对的娘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徐凤年硬扛也扛得下宋念卿试探一剑,当然绝对没有洛阳这般轻而易举。再者宋念卿第一剑,问礼意味多过厮杀,颇有剑池迎客向来先礼后兵的味道,跻身指玄之后,对气机的掌控比起金刚境要高出一大截,春神湖边赵凝神临湖吹笛,凭借笛声在各处强弱不一的激荡程度,就可以感知到众人境界高低,便是这个窍门,宋念卿这一剑,也就洛阳胆敢正大光明去接下。宋念卿一剑过后,只要对手硬拼,当然不是就可以准确推断出敌手境界深浅,而是可以清晰知道对手大致在什么修为之上,那么之后递出第二剑第三剑,就必定不会在此之下,更有益于他的剑心通明。
酒楼成了好似没有遮蔽的简陋酒肆,显露出二楼一站一坐的男女。
宋念卿果然如同传闻,一剑递出后马上就一剑归鞘,一手搭在另外一柄剑鞘上,朗声问道:“老夫东越剑池宋念卿,敢问楼上何人?”
老宗师郑重其事开口询问的对象,自然不会是天下皆知的世子殿下,江湖上不论高手还是低手技击过招,大多都有询问底细的习惯,绰号是啥,师出何门,身世如何。这可不是多此一举,除去那些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喜好给自己取个响当当的绰号,可以忽略不计,其余江湖人士能有个不俗气绰号就相当难得,都是靠本事靠金银辛辛苦苦堆出来的,大家一起身在江湖,就是同行,混口饭吃也好,混口气也罢,与人为善总归不是错事,对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大多不愿往死里得罪,所以许多武林中一语不合拔刀相向的摩擦启衅,在互报名号后往往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其实打都没打,但还是美其名曰不打不相识,江湖上吃香的肯定是擅长左右逢源的老油条们,愣头青们哪怕修为不错,不懂得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道理,往往也要吃上许多没必要的闷亏,许多大好前途的江湖儿郎,就是一根筋,惹上了财大气粗宗门雄厚的仇家还不知道进退,结果怎么死都不知道。在天下剑林中名列前茅的剑道巨子宋念卿亦是不能免俗,那瞧着年纪不大的白衣女子实在是让他心惊,离阳何时多出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女子?
徐凤年冷哼道:“是我朋友,咋了?”
洛阳斜眼徐凤年,她岂会不知这家伙肚子里那点小九九,要是直截了当报出她的身份,恐怕宋念卿不管如如何恃力自负,也要好好掂量一番,那眼前这家伙的如意算盘就不一定能打得响。
徐凤年犹自在那里唱独角戏,“姓宋的,有本事就试着登楼,别跟我们套近乎。当年你扛着十二柄剑去武帝城,还不是灰溜溜空手返回,今天多了两把剑又能如何,有本事十四剑都使出来,我把话撂在这里,咱们一柄不差都接下了!”
洛阳平静问道:“你不无聊,不嫌丢人?”
徐凤年转头低声笑道:“好不容易傍上魔道第一人的大腿,让我好好抖搂抖搂威风。”
宋念卿倒是没有被徐凤年的轻佻言语所激怒,心境古井不波,也不跟徐凤年搭腔,仅是轻轻一拍剑鞘,这一次手不握剑,而是离手驭剑二十丈,剑气比起第一剑大涨几分,剑尖微抬,斜着掠向二楼徐凤年。
洛阳站起身,她显然没心情耗下去坐等那十几剑,跃下酒楼,跟那柄飞剑错身而过,然后一手握住剑柄,长剑颤鸣不止,满城听闻。
宋念卿握住悬挂马背上的第三柄剑,非但没有因为出鞘长剑被洛阳抓住而慌张,反而会心一笑。此剑名白首,世人白首难逃相离命,剑与剑气出鞘时便已分离,只破其一都无关大局。宋念卿这第二剑,原本剑尖本身所指是徐凤年,但剑气却是牵引向那丰姿英武白衣女子,而且白首相离心不分,只要徐凤年仓促出手,对长剑施加任何击打和气机,都可以转嫁到剑气上,这才是白首一剑的精妙所在。若是率先察觉到剑气的存在,对剑气展开阻挡,也是同理。
洛阳五指猛然一握,手中长剑顿时中断哀鸣,圆满剑胎尽碎,可她是手段凌厉了,对潜伏暗处的剑气无异于火上加油。
徐凤年等到剑气蓦然逼近才醒悟其中玄妙,咒骂一声,也不是骂宋念卿奸诈,还是埋怨洛阳故意坑人,八柄飞剑出袖做雷池。
阴了一把徐凤年的女子嘴角悄悄翘起,倒提那柄彻底丧失精神气的长剑,轻灵落地,奔向宋念卿。
只见她手中剑气暴涨横生十余丈,粗如碗口,如彗星拖尾,气势凌人。
宋念卿心头一震,原本右手握剑而已,立即添加一剑入手。
倒握长剑的洛阳松开剑柄,长剑和剑气一并丢向宋念卿,其实更像是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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