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东篱门外晨雾尚未散去。
号角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让城下集结的北府军兵马都紧张了起来。
刚刚起床的兵士们纷纷四顾询问,不知道今日有什么行动。因为他们并没有接到攻城或者撤退的命令,不知道这号角为何而鸣。
很快,号角声的来源便找到了,那是来自于建康东篱门上的号角声。难道说,城中的兵马要主动进攻?
很快,北府军前军统领刘牢之便得到了消息,对方在城头喊话,说有圣旨向王恭宣布,请北府军将士不要攻击出城宣旨之人。他们吹号角,是为了引起城下兵马的注意,好向他们喊话,避免误会。
刘牢之一面命人去中军大帐禀报王恭,一面亲自披挂前往营前查看。果然,东篱门开了一条缝,十几骑从城门出来,后面还拖着一辆马车。吊桥放下,一行人缓缓的从吊桥上驶过,慢慢的朝着北府军阵前行来。
离城数百步后,刘牢之率数百骑兵冲上前去,将一群人团团围困起来。
“尔等前来作甚?”刘牢之举刀喝问道。
为首一名官员看着刘牢之大声道:“刘将军,别来无恙。你还认识我么?”
刘牢之闻言仔细观瞧,猛然认出了那人。这领头的官员是谢石之子谢汪,曾在北府军中任职,在谢玄帐下为官,和刘牢之等人都很熟悉。后谢玄辞职守丧之后,谢汪也因父丧而离开北府军。刘牢之乍一看没认出来,此刻才认出了谢汪。
“哎呦,这不是明度么?一时间竟然没认出来。哈哈哈。”刘牢之大笑道。
谢汪拱手道:“刘将军好,没想到我们在此重逢。”
刘牢之叹了口气,问道:“前来传旨的是你么?”
谢汪点头道:“正是。奉朝廷之命,前来向王恭等人传达陛下旨意。”
刘牢之点点头,看了看后面马车上拉着的用被褥覆盖之物,问道:“那车上拉着的是什么?礼物么?”
谢汪苦笑道:“算是吧。那是中书令王国宝的尸首。”
刘牢之吓了一跳,愕然道:“怎么了?”
谢汪道:“王恭出兵,不是要清肃奸邪么?指名道姓要杀了奸佞王国宝么?朝廷给他送来了。”
刘牢之愣了愣,旋即全部都明白了。兵临城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司马道子杀了王国宝来向王恭示弱来了。可是,这未免太可笑了,王恭岂是为了王国宝而来。司马道子以为这样便可以平息王恭之怒,那是休想。
刘牢之策马过去,用刀鞘挑起棉被一角,王国宝扭曲恐怖的面容露了出来。刘牢之忙将棉被盖上,啐了口吐沫。
“明度,本人护送你去大营。”刘牢之拱手道。
谢汪拱手道:“多谢刘将军,有劳刘将军了。”
当下刘牢之命人让开道路,吩咐骑兵前面开路,自己和谢汪并辔而行。
“明度,不知大将军现在近况如何。我听到了一些传言,不知是真是假。”刘牢之压低声音,沉声问道。
谢汪微笑道:“刘将军,你听到了什么传言?”
刘牢之道:“明度,何必装糊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明白,你可能不信任我。可是我也没办法。我只是个领军之将,服从军令而已。我怎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北府军乃大将军一手组建,我们这些人跟随大将军多年,永远是他的生死兄弟。倘若传言是真,我们怎可能同大将军为敌?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现在各种消息满天飞,也不知道哪个消息可信。你是谢家人,你的消息必是真的。”
谢汪点头,轻声道:“刘将军,我明白你的处境。北府军将士们也是身不由己。不过,我确实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大将军人在会稽,上个月中旬已经募集了不少兵马,即将同讨伐在三吴之地作乱的王廞等人。对于王恭殷仲堪起兵的事情,大将军的态度是,无论如何,起兵叛乱是不对的,大将军绝不容有人借机觊觎大晋社稷。所以,平息王廞叛乱之后,他将率军前来京城靖难。”
刘牢之闻言,神色复杂,沉吟不语。
从一开始,刘牢之便是不情不愿的出兵的。王恭空降领军这件事,让刘牢之本就不满。谢大将军心灰意冷,辞官守丧之时,指定了让自己代领北府军。这王恭横空杀出,从自己手里夺走恶劣领军之权,这如何让刘牢之开心?
但朝廷之命,刘牢之岂敢违背。他刘牢之没有根基,没有靠山。谢大将军在时,倒是没人会为难他。大将军如今辞官守丧,他只能忍气吞声。只偶尔借题发作,拿兵饷钱粮等事做文章。
那王恭倒也会做人,并不为意,多方宽慰。事无大小,都跟自己商议决定,这多少让刘牢之稍有安慰。但是内心里的不满却并没有消除。
直到大晋骤变,司马曜驾崩之后,王恭要出兵。刘牢之第一次见识到了王恭的强硬。在这件事上,王恭明言。若有人胆敢不听军令,他绝不宽恕。几名说怪话的北府军将领被王恭军法处置之后,北府军上下都安静了下来。
对刘牢之,王恭倒是晓以利害,许以重诺。他对刘牢之委以重任,甚为器重。王恭知道,必须拉拢刘牢之,只有刘牢之跟着干,北府军才会军心稳定。他承诺,只要此次出兵达到目的,刘牢之将授大将军,领北府军,任命他为兖州刺史。
这些许诺让刘牢之同意效力出兵。
在一开始,司马道子派人偷偷同刘牢之接洽,要他倒戈的时候,刘牢之并没有理会。便是因为王恭给了他许诺。
然而,随着谢玄起兵的消息传来,刘牢之意识到了事情的麻烦之处。北府军中的将领多次暗地里跑到他面前商谈,所有的北府军将领的意见都是一致的。若谢大将军的态度是支持司马道子等人,且出兵勤王。北府军必要和谢大将军站在一处的,绝不能和大将军为敌。
刘牢之虽然很想得到王恭许诺的东西,但他心里明白,北府军上下看重的是谢玄,而不是他刘牢之。一旦他选择和谢玄对抗,则他在北府军中的地位便会骤然失去,他不能对抗这种潮流。所以,他以消息未能证实作为理由,告诉众人稍安勿躁。
司马道子派人多次偷偷前来接洽,令刘牢之甚为犹豫。加之眼前京城的局面如此,傻子也知道司马道子时日无多,他的那些承诺都靠不住。所以,这其实是件甚为矛盾的事情。
今日从谢汪口中,刘牢之得到了完全可以相信的消息,这岂不令刘牢之更加的矛盾。一方面绝不敢同谢玄为敌。另一方面,局面已经呈一边倒。何去何从,令人头大。
谢汪见刘牢之沉默不语,微笑道:“刘将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此乃只是传旨的,也不是来当说客的。所以,有些事我也不便多说。但是刘将军要明白,北府军是保家卫国的兵马,这也是当初建立北府军的初衷。大将军绝对不允许有人利用北府军,实现个人的野心。大将军是怎样的人,你比谁的清楚。不谈恩义,只谈大义,其实也不难抉择。”
刘牢之沉沉点头道:“明度,我明白。走吧,传了旨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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