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牢之召集了众人商议对策。
“诸位,你们认为此事当如何应对?”刘牢之问道。
众人沉默不语。其实不用多问,只需看众将脸色便知端倪。手下将领一个个眉头紧锁,满腹心事。刘牢之几乎能猜到他们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欺人太甚!阿爷,这李徽凭什么这么对待阿爷?谢大将军死了就死了,却要阿爷披麻戴孝为他哭丧三日,这是对阿爷的羞辱。咱们好歹也有两万兵马,他们也不过两万,莫如出城一战,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刘牢之之子刘敬轩大声道。
刘牢之皱着眉头没有接话。他其实心里清楚的很,李徽这么做其实便是要羞辱自己,让自己声誉扫地。这种羞辱其实很致命,会让自己丧失声望和威严,为人所鄙夷。本就军心不稳,之后更难约束。
但如果出城和李徽作战的话,却又是刘牢之更不愿意做的事情。他没有把握能够战胜东府军。而一旦开战失败,一切皆休。李徽会趁着这个由头将自己吃的渣子都不剩。
“万寿表弟,此事不可冲动,当细细斟酌,不能上了李徽的当。我觉得,他是故意激我出城作战,以便堂而皇之的夺取京口。他自知不能攻下京口,故而以种种理由激怒我们,逼我们出战,我们若出战,正中他们下怀。”何无忌道。
“表兄,你这是怕死。你忍心看着我阿爷受辱么?你倒是没什么,阿爷今后如何立足?”刘敬轩叫道。
何无忌皱眉道:“受辱总比覆灭好。”
刘敬轩嗤笑道:“好一个软骨头,大丈夫宁愿……”
“住口!怎么和你表兄说话?没规矩的东西。”刘牢之沉声喝断刘敬轩的话,不能让他把话说绝了,否则倒被他挤兑的没有选择了。
刘敬轩忙闭了嘴。
刘牢之看向其余人,沉声道:“诸位兄弟可有计较?诸位,这种时候,你们也要拿个态度出来才是。”
十几名将领都沉默着。
扬武将军徐冲见状咳嗽一声,上前拱手道:“将军既然垂询,末将便斗胆说两句。若所言不当,还望将军见谅。”
刘牢之微笑道:“徐兄弟,你我都是彭城人氏,你在我帐下多年,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吗?但请明言。这种时候,诸位都当畅所欲言才是。”
徐冲点头道:“多谢将军。那我便说说我的看法。其实,将军之前的决定,我等兄弟也并无怨言。将军想自谋出路,故而拒绝大将军驻军于此,于情固然不合,但于理却是合理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博得前程?谢氏明显已经式微,谢大将军不受朝廷器重,怎比得了会稽王位高权重。攀上这棵大树,那才是能更进一步。所以,我等并不怪将军的决定……”
刘牢之神色尴尬。感觉这徐冲是在阴阳怪气的揶揄自己。这种事明白就好,他偏偏说了出来。但他的神色口气又似乎是为自己开脱。
“徐兄弟,不说这些,只说眼下之事。”刘牢之道。
徐冲点头道:“眼下之事,其实并不难决定。末将并不认为将军为谢大将军披麻戴孝是一种羞辱。那李徽说的没错,不管将军做何种选择,也不论是非对错,有一点不可否认,那便是大将军提携刘将军有恩,我等都是北府军出身,都知道大将军对刘将军的提携和宽容。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将军若能披麻戴孝为大将军哭灵三日,不但不是羞辱,反而会为将军取得好的名声。世人都会赞扬将军是有情义之人,却不会取笑将军。我认为李徽想通过此事羞辱将军,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牢之微微点头,捻须不语。
“再者,从实际的情形来看。我军当真有同东府军一战之力?咱们得兵马虽然不弱,但波折至今,军心动摇。今日南城粮仓被烧毁,城外火器轰的众人人心惶惶,此时出战,恐怕并不明智。况就算我们战胜了城外两万东府军,此事便能罢休?东府军十万之众,恐怕会倾巢而来。我京口将永无宁日。”
刘牢之缓缓点头道:“所言中肯,甚是有理。”
徐冲笑道:“多谢刘将军夸赞。还有一点,刘将军需得知晓。此番李徽率军行动,除了我京口之外,尚有数万大军抵达京城。会稽王既无动作,双方并无交战,那便说明,会稽王并不想同李徽交恶。否则,会稽王必调动京城兵马来援。既然没有一兵一卒前来,那便说明会稽王不希望事情闹的不可收拾,只是不能明言,免得将军恼怒罢了。将军行事,自然不能不明白会稽王的心思。所以,尽量平息此事为上。少将军说的对,大丈夫……当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忍得这一时又如何?总好过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岂非两头不讨好?”
刘敬轩愣住了。自己明明想说的是:大丈夫死便死了,岂能受辱。到了徐冲口中倒成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了。
刘牢之闻言呵呵而笑,心中对徐冲颇为嘉许。没想到这个徐冲平素行事低调,打起仗来也没什么建树,自己总是看不起他。居然脑子如此清楚,道理说的明明白白。关键还颇懂人情,照顾了刘敬轩的面子。
“诸位认为徐将军所言如何?”刘牢之道。
众人为徐冲的分析折服,纷纷道:“言之有理。”
刘牢之见状,点头道:“既如此,便为谢大将军哭灵祭拜便是。但我也要说几句。徐将军所言虽然有理,但我认同的是谢大将军对我的恩义。此番也是看在谢大将军对我的提携和恩义,而非惧怕他东府军。我刘牢之怕过何人?更别说他李徽了。只是恩义当报,也念及全军上下的将来,念及朝廷大局,不肯同他火拼罢了。这一节诸位当明白,也要同将士们宣讲清楚。”
众将纷纷道:“将军仁义,顾全大局,令人钦佩。”
刘牢之继续道:“关于此事,诸位要约束手下,不得私底下诋毁议论。但有胡言乱语者,当以军法严惩。”
众将齐声道:“遵命!”
不久后,李徽得知了刘牢之愿意披麻戴孝哭丧守灵的消息。李徽冷笑不已,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刘牢之这样的人是没有骨头的,他能转换门庭,背叛谢玄,便什么无底线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当然,也可以说他是识时务者。这种人在这个时代是可以存活的,但是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却是休想。
此番前来京口,李徽却也没想着要刘牢之的命,除非他昏了头要跟自己作战。李徽要的是羞辱刘牢之,将他的丑态暴露于天下,让他名声扫地,让他手下的兵马看不起他,认清他是个怎样的人。这相当于埋下一个雷,总有一天,刘牢之会因此而遭到反噬。
鉴于同司马道子之间的默契,李徽自然不能强夺京口,杀了刘牢之。那会逼得司马道子狗急跳墙,于自己不利。
那日去往石城的路上,司马道子追上了自己,向自己亮了底牌。司马道子愿意撤兵,让北府军南下,也表明了不希望同李徽交恶的心迹。他明明白白的告诉李徽,他要对付的是荆州殷仲堪和豫州杨佺期等人,希望李徽依旧和他联手。
司马道子承诺,只要李徽助他一臂之力,自己将不会动李徽的利益。只要李徽站在他这一边,他可以保证徐州青州的利益不受侵犯。
李徽当然不会因为司马道子的承诺便相信他的话。但李徽知道,司马道子需要自己的帮助。不但是对付杨佺期和殷仲堪,他更需要自己给于他支持。因为司马道子想要的远不止于此,他要的是那个宝座。在此之前,他必须解决殷仲堪和杨佺期,控制荆襄梁益江州豫州等地。自己的徐州也是他要解决的。但他此刻不能和自己翻脸。自己也是一样,徐州的实力还远远不到和朝廷抗衡的地步,必须争取时间再发展。
在这种时候,其实自己和司马道子是互相需要的。保持不动兵戈,对双方都是有利的。
在这种情形下,自己若杀刘牢之,攻下京口,无异于是动了司马道子的要害。司马道子岂能干休。所以此番只需对刘牢之进行羞辱,出一口气。对他的声望和心气进行打击,那便已经足够了。
得知刘牢之的禀报,李徽立刻下令,命人在城下摆设灵堂香案,命人通知刘牢之前来哭丧守灵。
晌午时分,在李徽冷冷的目光下,刘牢之披麻戴孝,带着一群全省缟素的将领出了北城,来到百余步之外的灵堂之中,对着谢玄的灵位祭拜。
众目睽睽之下,刘牢之像个虔诚孝顺的孝子,跪在灵前嚎啕大哭,涕泪横流。
连续三日,刘牢之不吃不喝,哭嚎于谢玄牌位之前。向每一个进灵棚的人叩拜。三天时间,累的他浑身瘫软,嗓音嘶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刘牢之自己的父亲去世,也没有这么辛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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