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寒嘴角扬起鄙夷的神色,若是真的在颖水涧遇到了什么危险,更甚者是被连屠大君那样的人物追击,这地方就好似弱不禁风的破茅屋,经不起一点捶打,还妄谈什么救命?
“最要紧的还是先行找些吃的填饱肚子。”尽管修行到道果境界,身体对五谷食物的需求早没有这么重要,江长安总没办法习惯,所以宁可亲自动手丰衣足食,也不能空着肚子。
他的手臂刚一动即要站起,就见陆清寒猛地睁开眼,低头惊愕得望着手心之物,瞪了片刻,喳然惊喝!
“你……你……无耻!”
江长安才发现,他的身上黑色焦煳的皮肉外壳已经掉落,只剩下胯下的位置,刚才一起身之际下意识得就用手蹭去遮住裆间关键点的血痂,一时间忘记,他的手中还仅仅攥着慈心圣女的手腕——
陆清寒怒喝一声,转而走到山洞最深处,也自知眼下无论如何都奈他不得,就算是万般辱骂也是徒废口舌,干脆盘起双腿,又入神静坐追寻她的道了。
江长安又穿好了一身白衣,重新坐在原地,百无聊赖,不时地和小丫头逗弄几句。
“叫花哥哥,若若好困啊……”小丫头抬着头可怜巴巴嘟嘴道。
江长安笑着一把抱她入怀,将她的头枕在他的腿上,储物袋中又掏了一件稍厚的白衣狐裘披在她的身上裹了个严严实实,俯身抵在粉白耳朵边,温声笑道:“放心睡吧……”
动作驾轻就熟,显然这样的事情已经做了许多次。
江长安长舒口气望着洞外光怪陆离的奇异风景,笑道:“传说的妖国境也没有我想的这么厉害,比起以往见到的可是差了不少。”
陆清寒低哼:“故弄玄虚。”
“陆大圣女,不知小可哪里故弄玄虚?”
“自命高深,不懂装懂,此间年少非逞老气横秋,岂非故弄玄虚?”
江长安微微一愣,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大纨绔公子哥如何经历过这样险境?哪怕是这个公子哥经历过沧州、京州这些地方,也经历过一些危险,但是哪里比得过妖国境?”
陆清寒低眉未答,算是默认,江长安为兄报仇的事情她也清楚,曾经自也钦佩,但是就算在沧州三年,又怎比得上这沧溟峡谷危险?
却听他笑道:“沧州可是比沧溟峡谷要恐
怖得多。”
她轻轻嗤鼻不以为然,沧州那时哪里会有诸多危险强者?哪里会有这沧溟峡谷凶险?
江长安似是又看穿了她心中所想,道:“一个小虾米活下去,远远比一个强者活下去苦难。因为实力弱,能够走的路也就越少,但有了实力不同,你看,如今我们不就能在外人闻风丧胆的妖国境中谈笑风生么?”
江长安说着,将头倚在树皮,两腿懒散得一曲一直,仰望着悠悠天空,湛湛白云,半阖眼眸,嘴角惬意得翘起:“在沧州,有一块百里密林,被别人称为修罗场。每年阳春三月的时候,就会有五百人进入其中,最后能够活着出来的只有一个,而最终能够得到的奖励,只是为了那一枚七品丹药回灵丹。”
他轻声说着,陆清寒盘腿修行闭目,双耳却稍稍主神。
墨沧也不知何时安安静静坐在了一旁,听到江长安亲口讲述这段经历,可不常见。
“我见过有女人出卖自己的肉体,在男人高潮的一瞬间,舌下的刀片断开对方的额咽喉,见过十二岁大的男孩楚楚可怜,却在背后一刀将朋友毙命,也见过所谓的兄弟走到最后兵刃相向。我经历过无数生死,早就不怕死,看过了无数善恶,早就化作丑陋。
“最搞笑的应该要数第一次进入修罗场的时候了,前一晚,慕容晴、祁东阳、庞猛几个家伙败了满汉全席,酩酊大醉,三个大男人苦的稀里哗啦的,哈哈,回想起来真他娘的有够孙子的。第一年我在修罗场十天十夜,每天睡梦中被人杀,醒来第一件事确定有没有被人杀死,唯一一个念头就是活下去,想着活到第十天,兴许运气好的话就能活到最后,我只需杀一个人,杀活到最后的那一个,既然能活到最后一定不是善类,我的良心也能得到可笑的安慰。”
“但是很不幸,在第四天的时候,下了雨,我躲在堆灌木丛里,一个两米高的壮汉将我揪了出来,却没有急着杀我,而是支火堆柴,把我的肉割下来串烧下酒,好在我的运气还不错,火焰被另一群人发现,我趁乱逃走,那个壮汉就没有这么好运,受了重伤,却还活着。于是我又折了回去,就用一柄钝锈的柴刀,在他惊异的眼神中,在滂沱大雨中,将他的肉一块块割下来,那年,我十五岁,明白了既然生在世上,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你我都生于苦难,这本身就是修罗场,本身就是最残忍的事,没有人是无辜的。”
陆清寒
眉上积蓄着点点汗珠,她修行之法本就图一“静”字,江长安所言尽是杀戮,如何修道?她泛起苦笑,轻轻睁开双眼,罢了。
“第二年,我不再退缩,静静朝着自己追求的目标进发,阻挡我的人都死在了我的刀刃下,手起刀落,很奇怪,我做的明明是最狠恶的事情,心中却翻不起一丝波澜,静的可怕,我明白自己已经越陷越深,但我不在乎,想要触及天堂,必要先扎根地狱,那一年,沧州无常的名号响彻杀手盟,修罗场的记录也被刷新至今无人能破,斩杀三百九十三人,用时九个时辰。”
“到了第三年,我不再杀人,我重新开始笑,将自己变成其他人,融入别人身边,用言语挑拨他人刀兵相向,兵不血刃。这样,我就可以少花许多力气,就像刚开始想的那样,只需要杀最后一个人就够了。可你绝对想象不到,在最后,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女孩儿很笨很蠢,她的眼睛纯澈,笑容任何人都不能及,最荒谬的是这样的人竟活到了最后……”
“后来呢?”陆清寒忍不住开口问道。
“后来……”江长安手掌抚着笨丫头的发丝,笑容温暖甜腻,小丫头若若趴在他怀里,安静得睡着了,但也不知听没听到,眼角晶莹点点。
他眼眶酸酸的,将头一歪:“困了。”
白家,夕阳透过窗子在大堂中铺上一层金粉,议事堂中摆着一张太师椅,白天罡正半躺着宛若一个半身入土的人,不时气喘吁吁,面色病态红润,嘴唇却惨白裂开道道血丝,这是重伤血瘀气闷的后果。
白天罡早已没有了晚间的威风,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一夜之间无论是身体或是心智都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洞墟之势阴阳合力受到重创,双手手骨尽碎,虽然已经愈合,但由于使用禁术,短时间内只怕不能再使出洞墟境后期的实力。
江长安带来的心灵打击,远远要比连屠大君的重伤躯体可怕。
一柄锋利快刀若是卷了刃只需要一块磨刀石便可重塑往日锋芒,但是若是从内到外锈蚀成了一块废铁,无论再好的磨刀石也是无济于事,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再是把刀。
而如果不幸同时沾染上了这两种可怕的重疾,那么只剩下最后一道值得一试的方法,那便是求救于其他材料,熔金重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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