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知远的眼神里,沈耀文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为了做好一件事情,怀抱着浓郁的赤子之心。
不过,他知道这个事情,自己不能出面。
若是他出面支持挖开龙头弯那个地方,或许会给林知远他们的工作带来很大的便利,但是却会被钉在家族的耻辱柱上。虽说这样说会有些夸张,可事实就是如此。无论过了多少年,只要沈家还有人在,这个事情就会被口口相传:曾经沈家的祖坟是在龙头弯这块风水宝地上,可因为他沈耀文,而迁走了,沈耀文托着龙头弯的福,官职省财政厅副厅长,但他不仅不为家族谋取利益,反过来还害他们。
没办法,华夏几千年来的传统,不会因他沈耀文一人而改变。
“小林,你刚刚说的话,让我很震撼!”
沈耀文面色严肃,“你放心,我有空一定会去了解这个情况,如果真的是像你说的这样,那我会找个机会,跟潭前的本家好好聊一下这个事情,劝说他们以大局为重”。
同林成章所说的差不多,沈耀文满口答应,但是却并不打算落实。站在他的角度,只能这么办了,如果拒绝的话,又很有可能被扣上一定不讲政治的帽子,没有什么比群众利益更重要的,特别是他作为一个高级干部。
“现在潭前沈家的话事人,是一个叫沈海生的老同志,不知道沈厅长和他是否熟悉?”
林知远问道。
“沈海生?”
“对,他儿子在省发改委工作”。
原本沈耀文还有些疑惑,听到后面这句话后,他才猛地想起,“你说的是沈浩的父亲吧,原来他叫沈海生啊!他比我年长几岁,小时候,还带着我们在田间玩过,我们一般都叫他老海。太久没有见面,我都忘记了他大名叫什么了!”
林知远听后,面露喜色,“沈厅长认识?“
沈耀文原本打算脱口而出认识,因为几年前,沈浩到发改委工作时,沈海生还特地跑到省城来找他叙了叙旧,两人还留下了联系方式,还约好清明节沈耀文回去祭祖时,就到他家吃饭。但是想了想后,他却笑着说道,“只是儿时的玩伴,几十年没有联系了,现在不知道该不该说认识”。
他想着,若是林知远听到自己说认识后,保不齐会立马将一军,让自己跟沈海生联系。
“沈厅长在家族里想必是众人的榜样,虽说你跟沈海生多年没有联系,但我听说,他可是一直用你的事迹激励家族的后辈们呢!要不沈厅长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做一下他的工作,若是你能够出面,可能比我们去他家十次都管用”。
林知远虽说这样很不礼貌,但他还是想做最后的尝试。
沈耀文一愣,心里又无奈又紧张。
无奈是这个小伙子果然不依不饶,紧张是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恰好这时,桌上的菜已经上了大半。
“老曾,你怎么点了这么多菜?要不咱们开杯吧,不然一会儿,这菜都凉了!”
沈耀文不直面问题,打算拖延一下,为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
“好,老沈,你举个杯提一个呗!”
曾观生冲着沈耀文笑道。
沈耀文连忙摆手,“这怎么能行,你请客吃饭,我先举什么杯?”
“怎么不行了?你可是厅长!”
沈耀文白了曾观生一眼,“我在你面前是什么厅长?在你面前,我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咱们宿舍老三!”
听到这话,曾观生笑容满面,“老沈,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行,我提一个,知远,小海,你们两个都是晚辈,可能你们不知道我跟耀文年轻的时候关系有多么好,不过有时候,我能在你们身上,看到我俩当初的影子!既然吃饭了,咱们就先不说别的,来,先走一个,祝…祝大家友谊地久天长!”
曾观生看出了沈耀文的为难,虽说他想帮林知远,但既然自己的兄弟不愿意,那也就不要强求。
林知远举着酒杯,虽然内心还是想要再做一些努力,但既然他们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自己再抓着这个事情不放,那就显得有些不懂事了,他只能期待着,一会儿喝完酒后,趁着沈耀文微醺,能让他给沈海生打个电话。
曾观生提完后,沈耀文又开始提,曾海和林知远自然也紧随其后,一轮下来,一瓶酒就被四个人给分了,紧接着又是第二瓶。
虽说觉得自己酒量不错,但看到这架势,林知远也不禁开始有些慌。自己喝酒喜欢小口慢酌,但沈耀文和曾观生,显然不是这种类型的,二两的杯子,他们一口就能喝掉一半。
不过见曾观生只带两瓶酒来,林知远心里又更放心一些,反正喝完了应该就不会再喝了。
可谁知道,当这两瓶汉南老酒见底后,曾观生和沈耀文似乎兴致刚起,又让服务员拿来了两瓶与汉南老酒同一家酒厂的其它系列酒。
“这个系列虽说比老酒的味道差了那么一点儿,但是也还不错,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就是平替,哈哈哈哈,知远,你能喝几杯?”
此时,林知远已经三杯下肚,曾观生说这个话的时候,还望了沈耀文一眼,两人都会心一笑。
林知远面色通红,感觉酒精正在自己体内燃烧,一阵眩晕感涌上脑海,不禁有些恍惚,“我其实喝不了多少”。
他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着两人说道。
沈耀文起身拿起酒瓶,往林知远杯子里倒满酒,“知远,虽说咱们今天第一次才认识,但是我能够看出来,你是一个想为民办实事的干部,这样,我再单敬你一杯,龙头弯那里的事情,我有机会一定会跟他们提一下,你放心”。
说话间,林知远的酒杯里,又被倒了满满一杯。
“我喝一半,你随意好吧”。
沈耀文看起来无比亲切,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半。
林知远见状,也连忙起身,跟着喝了一半。
“不错,不错,知远好酒量啊!”
曾观生在一旁由衷夸赞。
而此时林知远胃里,早已在翻江倒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反正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儿子,你昨天去跟谁吃饭来?沈厅长?这个姓沈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把我儿子灌成这样!”
易小芬端着一杯蜂蜜水站在林知远床前,见他醒来,急忙给他递了过去。
“以后咱们不要再跟这种人来往了!”
抽出一张纸巾给他后,易小芬满脸抱怨。
喝过蜂蜜水后,林知远感觉自己沉重的脑袋终于更轻了一点,“妈,昨天我怎么回家的?”
“曾海送你回家的,你趴在他背上都不省人事了,可把我吓得啊,差点叫了救护车!”
林知远苦笑,他回想起昨天自己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强撑着身体,端着酒杯,望向沈耀文。
当时,他已经醉了,趁着酒劲,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沈厅长,我跟你汇报一下,我当初为什么会考选调生去基层。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应该很清楚吧,我就是因为这句话,才义无反顾考的选调生!”
说这话的时候,林知远眼眶竟然开始湿润,“其实我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当时,只要我愿意,米国好几所常春藤大学都可以去,并且凭着我当时的实力,考一个国家部委的岗位,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我就是想来基层!基层离群众最近,能够最快最准给他们解决问题,从而改善他们的生活,维护他们的利益。有很多人说我傻,放弃高薪职业,放弃美好未来,跑到那穷乡僻壤去,就连我妈妈都不支持我!可是我知道,我不傻,当我看到基层群众对我由衷的肯定,他们脸上露出那种最淳朴的笑脸时,我有一种做别的事情都给不了的获得感,这种获得感,让我快乐,让我知道这一切都有意义”。
深吸一口气后,他接着说道,“厅长,我说一句冒昧的话!我现在已经醉了,有些话说出来也是醉话,你不要当真!”
冲着沈耀文笑了笑后,林知远又端起酒瓶,想要自己给自己加酒。
曾海连忙拦住他,“别喝了,你不能再喝了!”
林知远僵硬的身体扭向曾海,“谁说我不能再喝?服务员,再给我两瓶!”
曾海见拦不住他,往他杯子里倒了半杯水,说道,“给你倒了,喝吧!”
林知远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厅长,我又喝了一点,现在更醉了!有些话,我更敢说了!”
“我觉得厅长,你不接地气!”
听到这话,曾海立马紧张地看向沈耀文。
可沈耀文却没有他想象中的生气,甚至都没有皱眉,而是一脸平静地看着林知远。
“怎么不接地气呢?”林知远笑了笑,“你听我细细说来!”
“你们呆在省城,不知道人间疾苦!你知道那个出车祸的韩水根,家里有多穷吗?一家七口人,挤在两间小平房内,当时我去看望的时候,他们家正在办葬礼,从他三个小孩的眼中,看到了他们对我的怨恨,因为他们知道,是政府没有把那里的路修好,所以才让他们的父亲出了车祸!我当时被他们看得后背发凉,这种感觉,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所以我当时想着,一定要把那里的问题给解决,以后不再出现这种情况!”
曾观生被林知远这一番酒后吐真言给打动,“老沈,这孩子真的挺不错的,要不你就帮他这个忙?”
沈耀文看着林知远这番手舞足蹈的样子,有些想笑,但又有些心酸,现在像他这样有理想,愿意主动去基层的年轻人,真的越来越少了。
确实如林知远所说,沈耀文没有在基层呆过,有很多事情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但是,沈耀文知道,就是小时候农村生活的经历,铸就了现在的自己。
虽说没有醉,但是他也喝了不少,一激动,就拿起了手机,拨通了沈海生的电话。
“沈厅,你回家了?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那边,沈海生的声音里充斥着喜悦。
“没有,老海哥,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沈海生有些疑惑,怎么这么大个厅长,还要找自己商量事情。
“有啥事你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够做得到的,一定会去办!”
“除了龙头弯,潭前还有什么风水更好的地方吗?”
沈海生微微一愣,随后心中一紧,“怎么了?”
“要不你召集一下家里的长辈们,商量一下,如果能找到更好的地方,就把龙头弯那儿的坟,给迁出来吧!”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喝了多少酒,沈耀文都能够保持理智,这是他在官场这么多年练出来的。所以他现在跟沈海生说话,也充满智慧:只是建议,而不是命令或者吩咐,并且说是如果能找到更好的地方,而不是随便迁,给自己和他们都留足了余地,让一切都不会这么僵硬。
这一点,林知远和他相比,差的不是一丁半点。
要知道,如果今天不是碰见沈耀文,而是其它的领导,林知远这番表现,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消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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