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疑心深重,又在何玉平的挑唆下生了嫌隙之心;韩茗大人这一番极端之言,会立刻拉回皇上原本倾斜的心。
帝王制衡之术,有时也是一把双刃剑哪。
白衣之身不可妄议朝政,云曦仵作之职已尽,此刻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静观事态发展。
“本宫从未见过何玉平,何谈勾连?难道是本宫让他去杀人不成?”太子殿下缓过一口气,终于反应过来他前番被何玉平利用情绪了。
“下官不过是主动为太子殿下排忧解难罢了,无需殿下记挂在心。”
何玉平当着圣上和内阁大臣的面,仍旧一派从容地道:“那江南八个学子入京,为得是解除江南学子不得入朝的禁令,下官怎能让殿下当年秘事再度爆出、动摇储君之位?”
何玉平此言一出,陆青帆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江南人才辈出,太子殿下是未来储君、礼贤下士胸襟宽阔,何必让你多此一举?你字句不愿带累太子、却字字句句将罪责推在太子身上。”
一切都是想要拖太子下水的计谋罢了。
被戳穿的计谋未必不顶用。
何玉平微微一笑、双眼一闭,竟是一句话都不再辩驳。
越是这般,越发显得何玉平是个“忠心护主”的了。
太子气得险些内伤,他几欲向父皇申辩,却看到父皇已然认真地看起了那皮质特殊、留有数万血红指印的江南学子“请愿书”。
“尔等也瞧瞧。”皇帝将请愿书丢过去,内监总管忙不迭奉给几位内阁学士和六部尚书、两司司使参阅。
方才一番机锋之下,众多大臣都没插嘴的机会,如今看过请愿书、几位大人终于得着机会开口了:
“启禀皇上,左都御史所言委实过了。”
卢尚书自然是站在陆青帆这一边的,他立刻说道:“陆大人的断案能耐皇上也是赏识的,这何玉平设计布局、谋害江南学子,知晓的还当他乃是个人行径、谋害学子,不知的还以为是朝廷没有容人之量,因循守旧、不肯再纳江南有才学之人入朝……”
卢尚书越说越觉得哪儿不对,再抬头一瞧,直被皇上那凌厉的目光看得心底打突。
他立刻话锋一转呐呐地道:“何玉平这等凶犯,败坏朝廷、所言皆不可信!”
其他几部尚书亦开口附和,直言要将何玉平正法。
皇帝闻言瞟了一眼何玉平,“陆侍郎,人是你带来的,你说如何处置?”
陆青帆紧走几步跪在前方,恭敬地道:“何玉平设计杀害江南八学子在前、毁尸灭迹凶杀汪同一家三口在后,勾连汪世书攀咬太子、揪扯烟花旧案、炸毁烟花场以期给太子殿下扣上谋逆大罪,动摇国之根本,按律当斩。”
皇帝闻言神色微动,片刻后道:“诸多大罪,斩首岂非便宜了他?株连九族、满门抄斩。何玉平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听到要株连家人,攀咬太子、口齿伶俐的何玉平再不复方才的从容,不住地挣扎蹬腿喊道:“一切皆系下官一人所为,还请皇上莫要株连!还请皇上……”
帝王挥挥衣袖,何玉平被拖走。
云曦在听到“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时候,一张小脸便褪去了血色。
又是“满门抄斩”。
当今圣上真真颇爱株连。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脸色亦十分难看的何玉平被拖出御书房,不知他此刻还能否想起入宫前云曦提醒的那一句话。
他没了,他的妹妹怎么活?
那般要案大罪,便是放在寻常百姓身上都是重罪,何况是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她悄然握紧了膝边的裙摆,极力克制因何玉平而延伸出来的多余思绪。
“凶犯伏法。众位爱卿,来好生说说‘废太子’一事吧。”皇帝声音难辨喜怒,越发令人难以捉摸。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跪。
太子更是白着脸颓然倒在地上:“父皇息怒!”
“皇上息怒!”
太子新立不过数载,就闹出这么多事情来,皇帝气得太阳穴的青筋都忍不住跳。
左都御史韩茗唯恐天下不乱,再提“废储”,其他官员分为三派,以六部为首的不信何玉平所言为一派;以左都御史为首的废储一派;还有在中间和稀泥的内阁一派,一会儿说“不当动摇国之根本”,一会儿说“诸多案件当重启调查,还太子清白”云云。
总之,车轱辘话是一点儿不得罪人,说了跟没说一样。
皇帝被这起子人吵吵得没了耐心。
他打眼就看着刚才侃侃而谈的小仵作乖觉地跪在旁侧,低眉顺眼的模样同那些老不休吵吵嚷嚷的讨嫌样儿形成鲜明对比。
“你说说。”皇帝突然开口,屋内众人皆是一惊,所有人的目光骤然落在云曦身上。
云曦浑然没有被皇上点名的自觉,仍旧低着头。
“云仵作,皇上喊你呢!”卢尚书忍不住提醒道。
云曦一怔,抬起头来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民女?”
她征询的目光看向陆青帆。
陆青帆略一颔首,皇上是在喊她。
“你来说说今儿的案子。”皇帝淡淡开口道。
云曦一怔,皇上此言何意?究竟让她说的是案子还是恢复江南学子入仕?
陆青帆大胆开口:“皇上,诸多案件事由皆因江南八个学子入朝请命而起,如今科举贪腐之风根除,朝廷上下……”
“朕没问你。”皇帝口吻不满,俨然在警告陆青帆多管闲事了。
太子殿下也好、其余众位肱骨大臣也罢,都不敢在圣上怒火骤燃的边缘试探。
经陆青帆的提示,云曦已经明白了,皇上是在问云曦要不要恢复江南士子入仕。
可若是向皇上请命恢复江南士子入仕,便无异于赞同了那“请愿书”上对父亲、对白家的科举舞弊行事。
想到幼时父母那已经模糊的容颜,想到白家满门鲜血浸染台阶的凄惨凋敝……不过片刻的功夫,云曦的额头便沁出星星薄汗,秀气的指甲悄然扎进肉里、渗出丝丝血水。
“嗯?”皇帝冷哼催促,俨然耐心告捷了。
陆青帆下意识地攥紧拳头。
皇上是在逼她。
逼云曦承认白琨全族贪腐舞弊,害了江南学子。可白家是冤枉的、她的父亲是冤枉的。
白家满门沉冤数年难以昭雪、枉死的冤魂再无生机,却要为了那些从未体谅过白琨苦心的江南士林陈情吗?
剜心之痛、不过如此。
“云仵作,父皇在问你话、你怎得如此托大?”太子心中焦急,只怕云曦稍有行差踏错、再被父皇迁怒。
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不想陆青帆的心上人再无辜受牵连。
陆青帆的心亦悄然提到了心口,墨眸静静地盯着云曦。
他信云曦的。
云曦看似柔美、实则心性之坚寻常男儿也难匹敌。
“民女一介白衣百姓,本不该妄议朝政。蒙皇上厚爱,民女便大胆直言了。”
皇帝神色稍霁,他倒是想看看这个验尸神准的小仵作如何“大胆直言”。
“十年前江南学政科举贪腐一案过去数载,白氏满门依罪伏诛,却……”
云曦轻灵的嗓音在安静的御书房内显得那样清晰,她双手紧握着、掌心传来的剧痛让灵台愈发清明,亲口承认白氏一族的污名让云曦心头都在滴血。
她清丽的眸子抬起,澄澈如水的眼不见丝毫波澜,“却累江南数十载学子难入朝堂,朝中江南人才流失殆尽、南北之势倾斜。累年之案不该挡今朝纳贤之心。圣上英明神武、朝廷又是用人之际,何玉平之流也当被清肃出朝堂才是。”
说完,云曦恭敬地叩首道:“民女妄言过议,还望皇上恕罪。”
没人追究云曦的“妄言”。
相反,所有人都为云曦一番慷慨之言所震撼!
云曦分明是女儿身,言辞胸襟却颇有大丈夫风范!
一时间,整个御书房都陷入安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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