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一行来东临已经一个星期了,这一个星期他并没有向以前一样急不可待,一上来便扑到各个角落去找问题,反而表现的很平静,甚至故意装出一副得过且过的颓废样子。
陈冬不明就里,真以为他是来走过场的,说他是床上耍花枪——打不开场面。
但周森林心里却明镜似的,到了东临他们就处在一个四面楚歌的尴尬局面,表面上各级都配合,暗地里却不断给他们使绊子。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主动出击,只能先麻痹敌人,然后迂回包抄。
可是,他们遇到了同样老道的徐茂林。
周一,开常委会时,徐茂林问郭文韬:“巡查组约谈的情况怎么样?”
郭文韬笑着说:“刚开始还是一个一个约谈,后来嫌麻烦直接开了个约谈会。我看他们就是唱戏的转圈圈——走过场。”
徐茂林摆摆手,说:“巡视组的事一定要重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能掉以轻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陈冬觉得徐茂林对巡视组谨慎过了头,有些不以为然,调侃道:“能让羊长出獠牙怕是不容易。”
徐茂林瞪了他一眼道:“他们不是羊,是老虎,是会吃人的老虎。老虎有时会打盹,但打盹后的老虎嗅觉会更灵敏。”
陈冬听出了徐茂林的不满也就闭上嘴巴,不再讲话。
徐茂林又问郭文韬:“那个苏小北谈话没有?”
郭文韬如实回答,说:“没谈。这些天组织部忙着考核干部,根本抽不出时间。”
徐茂林一脸严肃,说:“我看不是抽不出时间的问题,而是重视度不够的问题。羊毛出在羊身上,东临县防洪救灾的问题多半都能与他牵扯上,他很容易再次成为东临的一颗定时炸弹。”
郭文韬听了徐茂林的话默不作声。
徐茂林见他不说话又问:“高洋现在在做什么?”
“这会,应该是躲在哪个地方吃豆花汤圆吧。”陈冬的语气显得极为轻蔑。
徐茂林心里已是极度恼火,在他看来很重要的事,下面的人却心不在焉。在马上提名县委书记的关键时刻,任何一根稻草都可能是致命的。于是他不满的拍着桌子说:“应该?哪个地方?这些模糊性的表述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这里。你们一个是巡视组的联络人,一个是巡视组的综合协调小组主任,对巡视组的一举一动却模棱两可,出了问题我先那你们是问。”
两人出了徐茂林的办公室一脸无奈,觉得徐茂林小题大作。但领导发话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往上顶。现在他们只有满心期盼着巡视时间快点结束,巡视组快点离开。
陈冬的话确实没错,在他们与徐茂林谈话时,高洋正在吃早餐,但是不是豆花汤圆,而是很平常的油条豆浆。同时,老板还送了一盘自己腌的咸菜。
高洋吃了一口油条,又夹了几根咸菜,觉得很是爽口,便夸道:“老板,你这咸菜真是不错。”
老板是个五十左右的男人,穿着一条被油熏黄的围裙,大脸小眼,样子很是忠厚。听高洋夸他,笑着说:“这是屋里的婆娘腌的,手艺是跟一个山东大厨学的。只是这腌菜浸了水,要不然会更清脆。”
顺着老板的话题,苏小北边吃边聊了起来。
“你们这也遭水灾了?”
“遭了,水淹了三条街。”
“不能吧,我看你们这的地势比其他地方要高出不少。”
“高有什么用,堤都炸了,那水说来就来。其实啊,我们这根本就不用炸堤。我听一个水利上的亲戚说,当时的水位并没有到最高警戒线。炸堤,就是为了保上面的政绩。”
高洋听了他的话一愣,他隐约感觉老板的话里有话,便又继续同他攀谈,老板也很健谈,见顾客不多,坐在桌子边同他聊了起来。
“你说的上面,是指谁?”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也只是听说。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操不了当官的心,现在的官一个个都吃了糟糠昧了良心,只想着帽子,从来不管老百姓的日子。”
“那就没有一个出来说话的吗?”
“你见过狗咬自己主人的吗?”老板叹了口气,无奈的说。
这时,旁边一个吃饭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插嘴道:“咋就没有,我就知道。炸堤的前天有一个叫苏小北的跑去跟县里理论,结果县里没听,还把他给轰了出来。”
“苏小北?”高洋的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问那位也在吃油条豆浆的中年人:“你咋知道的。”
中年人说“我是县政府送水的,那天他们争吵的时候我就在场。”
高洋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结账,起身遥望已经修复完工的西门堤,说道:“这道堤建好了水就可以堵住了。”
旁边的中年人嗤之以鼻的说道:“他们要堵得不是水,而是嘴。”
这句话说的高洋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政府,一个执政党最大的危险就是脱离群众,在群众面前少了真诚,在上级面前多了卖乖,忘记了人民政府的前面还有“人民”二字。
他突然记起了周建国给的那份会议纪要,他记得里面有一句话:经决议,炸西门堤,死守浠水堤。然后,他就明白了那个早餐店老板说的上面是谁了。
回到东临宾馆,他显得郁郁寡欢,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梳理出来的防洪抗灾问题清单,然后问旁边的周森林:“这个苏小北谈话了没有?”
周森林趴在桌子上记笔记,听到高洋问话,便抬起头说:“就剩他了,要不明天约谈一下?”
高洋想了一会,摆摆手说:“不必了,我明天亲自登门拜访。”
此时的,郭文韬在徐茂林的授意下正在组织部约谈苏小北,能否争取到苏小北成了双方输赢的最大筹码。
郭文韬面对苏小北显得很热情,甚至略有讨好之意:“苏书记在桃花村雷厉风行的作风我是略有耳闻,年轻人有干劲。组织上正在考虑如何再动一动。目前,政府办的副主任还空缺着呢。徐县长说了好多次,可是你的处分期还没有满,一部分常委都提出了异议,所以还是再忍一忍。”
郭文韬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里有些谄媚。
苏小北自然明白他的用意,省巡查组来了,他要谨言慎行。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都要慎之又慎。如今他们抛出橄榄枝,苏小北也不想对防洪的事来回炒,毕竟那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所以很干脆地答道:“防洪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说我对现在的处境很满意,请领导放心我绝不会非议县委县政府的决策。但是我还有个请求?”
郭文韬心想都说你苏小北是属驴的,可是驴在肥美的水草面前也会心猿意马、低声下气的。
想归想但他依旧笑嘻嘻的说:“你说,我们尽量满足。”
苏小北郑重的说:“在我没有做好这个第一书记前,请组织考虑不要对我进行调动。”
此话一出,郭文韬挂在脸上的笑瞬间便僵住了。
苏小北前脚离开,后脚陈冬便走了进来,见面露凝重的郭文韬,问道:“他没有同意?”
郭文韬却没有正面回复,仿佛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说:“我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苏小北了。”
回到桃花村,刚坐稳,牛大宝便气急败坏的走进来,将大手往桌子上一拍,怒道:“查清楚,都是杨三搞的鬼。这个熊货,人前点灯,背后拆台。”
苏小北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牛大宝这才气呼呼的将详细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杨三有一个远房的表哥认识一个冷冻厂的老总,那老总愿意将冷冻仓的租金降到一天五十,并派车将葡萄拉过去。据说那个冷冻厂在县城,离水果批发市场不远,这样既实现了保存又便于销售。本来那些果农对一次性交这么多钱不是很乐意,现在有了新的指望,再加上那杨三到处游说,让本就屈指可数愿意参与集资的人变的更少了。
说到这里,牛大宝拍着桌子道:“这个杨三,敢跟村委会对着干,看我怎么收拾他。”
苏小北说:“这么多人都跟着他,你咋收拾?”
这时,牛磊从旁边的财务室跑过来,说:“书记,叔,目前只有五户出钱的。咱们这冷冻仓还建不建?”
说完,两人将目光望向苏小北。
苏小北想了想,说:“干。冷冻仓的建设对我们桃花村的意义重大,不能因为几个目光短浅的人而半途而废。如果放弃了,对那五户集资出钱的人也不公平。况且,这是村民大会的决定,放弃修建,让桃花村的村民怎么看我们?”
牛大宝突然也意识到村委会的权威收到了威胁,于是便说:“苏书记说得对,村委会的决议是不可动摇的。几个顽固分子试图想颠覆人民政权的目的是绝对不会实现的。”
牛大宝今年五十五岁,经历过一段光荣而又残酷的峥嵘岁月,面对杨三等人的所作所为,他很自然而然的将他们划为了破坏民主的敌对分子。
“那钱咋办?”在一旁的王永言看着充满豪情壮志的牛大宝,一句话便怼在了众人的心窝里。
苏小北想了想,说:“我再跟刘总联系一下,看看还能不能通融一下。”
话音刚落,刘安鑫的电话便打来了。
苏小北资金的问题跟他大体上说了一遍。刘安鑫瞬间便急了:“苏书记,您可不能开玩笑。我这边都跟总公司说了,八万块一分都不能少。现在突然这么一搞,让我很为难。”
苏小北想了想说:“这样,你看我们能不能先出五万块钱,剩下的三万块就当您入股。你知道我们桃花村是葡萄产业大村,这一年下来的冷冻租金绝不会比你城里的少。你看呢?”
刘安鑫显然有些心动,因为据他打听的小道消息,去年镇上的一个水产公司租给他们的一个冷冻仓,三个月就赚了两万块钱。他也有心想参一股,可是人家有自己的门路,不带他玩,现在苏小北主动提出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他依旧表现的很不情愿:“苏书记,你这是把我绕进去了啊。这样,我跟总公司那边再商量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明天就进村建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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