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要死了吗?”
小家伙儿奶声奶气,大眼睛满是天真。
朱见深怔了下,旋即笑道:“从哪儿听的这些话啊?”
“孙儿见奶奶抹眼泪呢。”朱厚照瘪着嘴说,“爷爷你不会真要死了吧?”
他读了些书,认了些字,也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朱见深默了下,接着,笑容又起,转而道:“人人都会死的,这是必然。”
“那我也会吗?”小家伙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小脸儿满是惊惧。
朱见深被逗乐了,笑骂道:“瞧你这点胆子。”
“孙儿才不想死。”朱厚照皱着小眉头,“我不想被埋在土里……”
说着,他哭了起来,“爷爷,你要埋土里了吗?”
朱见深一时无言,抬手摸了摸孙子脑袋,笑道:“走,爷爷带你去外面蹴鞠。”
“嗯,好。”朱厚照抹了抹眼泪,扯着爷爷衣袖往外走。
小孩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一踢起球,立马不难过了。
朱见深坐在椅上,双手扶着拐杖,笑吟吟的望着这一幕,嘴角泛起笑意,满脸的欣慰,眷恋。
‘孙子长大了啊……’
“爷爷,接球!”朱厚照抬脚用力一踢,
蹴球直直朝朱见深滚来。
他的佝偻身子立时挺拔,拄着拐杖起身,“接好。”
许久没运动的他,哪里控制得住力道、角度,蹴球直接腾空而起,角度亦偏离太多。
朱厚照小脸紧张,满眼都是蹴球,一边往后跑,一边预测蹴球落点,
“嘭!”
“哎呦。”朱厚照一头撞在刚进来的李青肚子上,差点摔倒。
李青扶住他,失笑道:“你都不看人的吗?”
‘哒哒…’蹴球在地板上弹跳几下,滚向远处,朱厚照没接住球,满脸不开心,哼道:
“要不是你,我肯定能接住球。”
“……”
“好了厚照。”朱见深打断孙子的无礼之举,笑道,“今儿怎么来这么早啊?”
“闲着无事就来了。”李青放开朱厚照,走上前道,“去内殿针灸吧。”
“待会儿再施针。”朱见深笑呵呵坐下,朝大孙道,“你玩你的,爷爷跟李神医聊聊天儿。”
“喔,好。”朱厚照又对李青皱了皱鼻子,表达不开心,这才继续玩儿……
朱见深满眼都是大孙子,一边跟李青聊天,说的也都是没营养的废话……
或许,人到了这一阶段,就喜欢如此吧。
李青没打断他,也没反驳,不管对与不对,都尽量顺着他,对朱见深,李青的容忍度总是很高。
许久,
朱厚照终于玩累了,他小跑过来,也想起爷爷的病了。
“那个…你,你能治好皇爷爷的病对吧?”朱厚照问。
“太子放心,我会竭尽全力。”李青说。
朱厚照拧了拧小眉头,不满道:“之前太医也说竭尽全力,可皇爷爷的身体还是好不了,本太子问的是,你能不能治好!”
“好了厚照,玩也玩了,该去读书了。”朱见深打发孙子离开,“张永,给太子擦擦汗,待汗干了,再去殿内读书。”
“是,奴婢遵旨。”张永忙取出手帕,小心翼翼为太子擦汗,接着,轻声劝道,“太子殿下,该去读书了呢。”
朱厚照怏怏点头,“皇爷爷再见。”
“嗯,去吧。”朱见深含笑点头。
朱厚照跟着张永往外走了两步,又止住小身板,回过头,唬着小脸,吓唬道:“要是治不好皇爷爷,孤让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
“……去吧去吧。”朱见深连忙赶人。
“小孩子就这样,别跟他一般见识。”朱见深起身道,“走吧,去内殿说。”
~
一番针灸之后,朱见深气色稍稍好了些,倚在床头,神色平和。
二人聊了会儿天,纪氏就来了,接着,忙完政务的朱佑樘也来了。
见到李青,他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道:“让你当官你不当,你瞎跑什么?还不告而别,你眼里还有君父吗?啊?”
他对李青偷偷跑路耿耿于怀。
李青暗暗撇嘴,嘴上却道,“草民有罪,请皇上降罪。”
“你……”朱佑樘悻悻一甩宽袖,道,“这次不能再跑了。”
开玩笑,李青这会儿可是他老子的主治医生,对李青问罪,那老子的病还治不治了?
朱佑樘再怒,也得忍着。
“太上皇的药开了没?”
“还没有,正在斟酌,先调理一下。”李青说,“是药三分毒,用药要谨慎……”
说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皇上,这些年你有没有控制糖分摄入?”
朱佑樘胖脸一热,哼道:“为太上皇诊治才是重中之重,莫三心二意。”
一听他这么说,李青便明白他这是又放纵了,淡淡道:
“太上皇有言:一个人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么他将一事无成。”
“你……!”朱佑樘怒火中烧,却不敢反驳怒斥,这话是他爹说的,他这个儿子如何驳斥?
姓李的,欺朕太甚……朱佑樘强压下心中怒火,索性不搭理李青,转而关心父皇身体状况……
~
乾清宫,偏殿。
朱厚照托着下巴,嘴巴咬着笔杆子,任凭侍讲唾沫横飞,他充耳不闻。
他这个太子,跟当初他爹一般,并未住在东宫,而是在乾清宫偏殿住下。
同样的待遇,境遇却很不相同,朱厚照住在乾清宫,是因为朱见深不舍孙子,朱佑樘也不舍儿子。
许多时候,朱厚照都是跟父皇母后一起睡的,爹娘睡两旁,他睡正中央……
这是弘治的浪漫。
~
“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杨廷和吁了口气,问:“太子殿下可知这最后几句的意思?太子,太子……”
朱厚照猛地惊醒,讷讷道:“什么?哪几句?”
“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杨廷和重复了一遍,“太子可知?”
朱厚照摇头:“不知。”
“……昨儿才讲过,太子殿下你再想想。”杨廷和黑着脸,语气严厉。
连皇帝都会挨喷,太子哪能免俗?
杨廷和有资格批评。
他是老师,朱厚照是学生,虽说一个是臣子,一个是储君,但在讲课期间,是可以不用避讳这层身份的。
当然了,体罚什么的却是不行。
可以批评,但不能打。
面对杨廷和的批评,朱厚照却丝毫不惧,反驳说:“杨老师,你这样不对。”
“是吗?”杨廷和呵呵,“还请太子明言。”
朱厚照摇头晃脑道,“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有云: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今我不知,老师如此,明我不知,怎敢不知?”朱厚照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怕是要不知也知了啊!”
他反问,“老师如此,可对?”
杨廷和呆了呆,悻悻道:“自是不对。”
这样的太子, 真是让他又爱又气。
天资聪明,思维灵便,只要认真学,一学就会,甚至还能灵活运用,奈何,贪玩了些,且有时候还不着调。
杨廷和叹了口气,道:“那我再讲一次,太子可要认真听了。 ”
“嗯,好。”朱厚照点点头,小脸认真。
见状,杨廷和受伤的心,得到了极大程度治愈。
太子尽管不着调,但还是讲道理的,大多数时候也很好说话。
杨廷和清了清嗓子,道:“君子,衣带穿着要整齐,端庄;举止从容,要高瞻远瞩,这些道理孤陋寡闻的人,就不会明白……”
朱厚照频频点头,待其讲完,道:“杨老师讲了这么多,其实,重点只有四个字——束带矜庄。
对吧?”
杨廷和欣慰点头:“太子英明,您是储君,当注意仪态。”
满身汗气,衣着不整,在杨廷和眼中,这实不该是储君的仪态,当然,他的重点是在规劝朱厚照不要贪玩。
朱厚照唉声叹气,道:“杨老师,我还是个孩子啊!”
“……”
杨廷和苦笑:“太子,您是储君,代表着大明未来……”
巴拉巴拉……
朱厚照继续咬笔杆子,充耳不闻。
师生拉锯战持续了近两刻钟,最终以杨廷和战败落幕。
小家伙机灵的紧,也惯会用自身优势,杨廷和空有一身才学,碰上这么一个小人儿,却是无可奈何。
想他杨廷和,十二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选任翰林庶吉士,诗词文章,经史典故……信手拈来,
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做了太子侍讲。
‘难道我真不是做老师的料子么……’
杨廷和一阵苦涩。
讲课结束,朱厚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讲堂,独留杨廷和一脸怀疑人生。
太子天资聪颖,这是大明之福,若是浪费了,实在可惜……杨廷和叹了口气,起身走出讲堂……
~
小院。
李青临时抱佛脚,一边翻阅医书,一边调试琴弦……
他在医术上的造诣并不算高,针灸、音乐、汤药、真气,就这四板斧,除此之外,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唉,要不要去金陵,把婉清接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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