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带着赵依依火急火燎赶到和善堂,只见以往的大门紧闭。
三人从后院的的门进入,赵依依不由地皱眉。
满院晾晒的药材全都翻到在地,满是狼藉。
黑子挪开挡路的簸萁,小声道:“掌柜的自从醒来,不知道抽什么疯,说要把和善堂关了,接着又把药材全都掀了。”
药铺内传来噼里啪啦地摔打声,黑子吓得耸了耸肩,放慢了脚步,跟在赵依依身后。
进了药铺,更是凌乱不堪,除了药材,就是被摔碎的木质药箱。
张掌柜坐在地上,外袍松松垮垮,脸上胡子拉碴,双眼空洞洞地直勾勾盯着某处。
黑子的一张黑脸吓得铁青,怕赵依依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下意识伸出手,扯了扯赵依依衣袖。
此刻林砚与赵依依并肩而立,看到黑子的小动作,不悦地蹙起眉头,不动声色间,后退两步,隔开了两人。
黑子丝毫没有察觉到林砚的不喜,心道这人挡在他面前,人还怪好的。
热情地靠近林砚,压低声音道:“掌柜的不会中邪了吧?”
他听别人说过,若是人沾染上了邪祟之物,身体意识完全被脏东西控制,彻底失去理智。
“青天白日,你们药铺的窗帘密不透光,确实有诡异之处。”
黑子本是随口一踩,毕竟他长那么大,根本没见过鬼上身的人。
经林砚一提醒,黑子想到,自古鬼怕光,他记得自己出去时,这帘子还未拉上,至于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黑子越看坐在地上的掌柜的,越瘆人。
双腿发软,额头上的冷汗滴滴往下落。恰巧这时,张掌柜好似回过了身,视线往他们这边望来。
黑子的目光还未来得及收回,好巧不巧,对上的一刹那,嗓子里的冒出一声尖叫,连滚带怕地跑了出去。
赵依依走上前,“掌柜的,前尘过往已成定局,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张掌柜浑身一颤,混沌的目光这才渐渐清明。
“你怎么知道,知道栓子,”
赵依依叹了口气,看来张掌柜昨日醉的不清,连她来过都不知道。
张掌柜眯着眼,猜到了什么,肯定道:“昨日你来了药铺。”
随即他面露惊慌,难道他酒后说了什么,药铺人来人往,人多嘴杂。
赵依依伸出手,“您先起来吧,再者,当时只有我一人在。”
张掌柜明显松了口气,他脑子昏昏沉沉,两顿没有吃饭,加上发泄一番,身上确实没有力气。
也没有心思多想,抬起胳膊,就要借力起来。
谁知,他的手还未搭上,一个强有力的手直接把自己架起来。
还未等他看清来人,屁股一疼,被人墩在凳子上。
张掌柜扭过身一瞧,只见是一位白皮红唇的男子,面貌极好,浑身自带圣光,犹如从画中走来的人,就是看向他的目光中,冷冰冰的。
张掌柜之前热衷收集仕女图,他发懵的脑子还没转过来,以为是哪个女扮男装的绝色美人成仙了,竟变成了真人。
每逢年过节刻在骨子里的多少年的习惯,让他当即就要跪下来,虔诚叩拜。
“张掌柜,栓子是怎么死的?”
赵依依的这句话,彻底让张掌柜恢复理智。
眼前的不是神仙,而是人,他就连向神仙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依依,别问了。栓子是受我连累,我对不起他。”
张掌柜抹了把发红的眼眶,“此事已经到此为止,知道多了,于你并不是好事。”
他往嘴里猛地灌了一杯凉茶,“我打算这两日就把和善堂卖出去,先提前告诉你一声,省的白跑一趟。”
张掌柜说完,站起身,直接离开了。
“是因为八角的,”赵依依看向停住脚步的张掌柜,出声道:“因为八角这味药材,栓子才死的,对不对?”
张掌柜皱起眉头,只听赵依依说道:“你并没有和我说八角的事,是我自己猜到的。”
“栓子曾告诉过我,因为南方大火,你提前屯了几干斤的八角。”
赵依依闭了闭眼,仿佛与栓子见面还在昨日。
他神神秘秘说,依依姑娘,我要告诉你个大消息。
他说,药铺的这几斤八角我全都给你拿着,这样你能省下不少钱。
他说,依依姑娘,你看着小小的,怎么比我还大几个月。
临走时,小栓子咧着一口大白牙,一双漆黑的眼珠发亮,他还说,等你下次来,掌柜的就给我涨了月银,我一定要请你吃顿饭,报答你的恩情。
谁知道,那是两人这辈子最后的一次见面。
下次,栓子没有了下次。
赵依依深吸一口气,看着僵住的张掌柜,说道:
“可是我昨日来买药时,黑子说药铺早就没了这味药材。”
“张掌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栓子是不是沦为你财路上的牺牲品?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装出一副愧疚的模样。”
张掌柜手发抖,双手捂住脸,蹲下身,哽咽道:“是我太贪心,以为这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
谁知道,他早就被人盯上了。
他特意租了库房,用来放干斤药材。眼看南方的八角树被烧的消息,传到成县。
八角的价格也越长越高,从一斤几十文,生生涨到了十两。
他做药材多年,知道这才是开始,便对仓库尤为看重。
时不时就要往那里转一转,晚上也是睡在此处。
有一日,他被人请去吃酒,晚上可能回不来,便嘱咐栓子关门后,去库房睡。
临走前,他还特意对栓子说道:“小栓子,你家掌柜的全部身价都在那里面了。就算豁出命,你也得给我守好了。”
张掌柜说到此时,连扇自己两个巴掌,“我就不该,不该说那话。”
等他半夜回来,人已躺在床上,心中莫名不安,便提着灯笼去库房。
没想到,见到的便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场景。
林砚不解道:“据我所知,成县有专门护镖的人。那些人身上俱有功夫,你为何不雇他们?”
张掌柜看了林砚一眼,悔恨道:“我怕树大招风,信不过这些人。怕他们给我宣传出去。”
赵依依脸色阴沉,“栓子没有功夫,那你就能如此放心?!”
“我觉得前段时间自己守着都没事,”张掌柜颓然道:“就算有镖局在,也打不过那群人?”
赵依依追问道:“那群人到底是何人?”
张掌柜看了看赵依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最终无奈道:“依依,别再问了。有些事情,不如糊涂。”
“张掌柜,你不想说,我来替你回答,抢你药材,杀栓子的,恐怕和官府有关系?”
栓子死了,药材被抢,张掌柜为何不报官。
极大的可能便是杀人凶手背景强大,就连官府都无可奈何。
看到张掌柜的反应,赵依依知道自己赌对了。
张掌柜睁大双眼,面露仓惶,下意识回回头,看向门口。
这才反应过来,屋门早就被他紧关。
即使如此,他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又拿桌子挡住大门。
做完这一切,全是像是卸力般,颓然坐回赵依依面前。
“依依,你实在聪慧,我想瞒都瞒不了你。”
“其实,我原以为那伙人只是一群普通强盗。谁知道,小栓子这傻孩子,一直死死记住我的话,小小身板挡在库房前。”
等他赶到时,恰巧看到为首的黑衣人,拿剑捅向小栓子。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他们和官府有关系?”
“我,”张掌柜沉默几瞬,开口道:“那群人训练有素,身高,体形俱是差不多。这显然是经人特意挑选的。”
张掌柜抬起头,点头说道:“如此身手的人,显然是有能力的世家才能培养出来的。”
赵依依看向他放在桌上摩挲的手指,“张掌柜,既然他们是官府的人,民自古斗不过官,你的反应实属正常。”
“你不觉得我没有办法替栓子报仇,窝囊吗?”
张掌柜想到自己苟且的活着,还不能栓子申冤,就连栓子真实死因,都不敢告诉他的家人。
即使他拿出厚礼补贴给栓子家,但他心里依旧不好过。
夜不能寐,只能解酒麻痹。
“张掌柜,栓子敬你,尊重你,事事都以你为榜样。他曾说过,这辈子的愿望,便是像你一样,开家药铺,治病救人。”
赵依依环顾药铺,轻声道:“就算为了栓子,请把药铺留下来吧。”
等张掌柜再抬起头,早已没了二人的身影。
他捶这胸口,痛不欲生,为栓子的死,也为自己的懦弱。
两人出了大门,阳光照在身上,赵依依身上这才有了一丝暖意。
林砚想起昨日她的魂不守舍,“昨日难过,为什么不说出来?”
赵依依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林砚,张掌柜在说谎。”
为何在讲到栓子被杀时,他突然抬起眼,一边说一边点头。
赵依依前世看过心理方面的书籍,这种反应明显就是心虚,以此来获得自己和他人的肯定。
林砚开口道:“他确实有事瞒着我们,若是如他所说,那群人既然杀了栓子,想来是心狠之人,为何独留张掌柜的性命。”
以及仅凭外貌和身手就言之凿凿,就评定这群人和官府有关系,实属奇怪。
“或许那日,他躲在暗处,亲眼目睹栓子被杀,而他,恰巧发现了能证明这群人身份的东西。”
赵依依喃喃道:“怪不得他说自己懦弱,甚至就连他说起此事,整个人像是脱离整个故事外。”
可能那日,他不是不能救栓子,而是不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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